二十一騎,飄然而去。
鄭超有些苦澀的笑了笑,對鄭可說道:“兄長,終究咱們還是落了下乘。”
鄭可愣了一下,臉色微變,怔怔的看著鄭超,眼睛竟然漸漸紅了起來。他笑了笑,想掩飾住自己有些激動的心情。
“你……許多年沒叫過我兄長了。”
鄭超也怔住,隨即笑了起來。
“兄長,你一直勸我不要再聽朝廷的號令,自己打出一片天下來。你說,憑借左祤衛的百戰精兵,這大周的天下總有屬于咱們的一塊地盤。我知道,你說的不錯。但是我一直沒有答應你,兄長,你知道為什么?”
鄭超笑了笑:“因為咱們歸根結底是官軍,身上的衣服是,盔甲是,兵器是,骨子里也是!真要是舉旗造反,憑左祤衛的戰力最不濟也比徐勝治,劉殺狼之輩要做的好許多吧?但這樣一來,我麾下的幾萬兄弟都要把頭頂上那個官字去掉,換成匪!換成賊!我十六歲從軍,至今大小數百仗,不能說戰無不勝但總歸贏的時候多,為什么?因為頭頂這個官字,讓我行事光明磊落,有底氣!”
鄭可苦笑:“我知道,你之所以還對這個茍延殘喘的朝廷抱有希望,其實是為了下面數萬兄弟的前程著想。”
鄭超搖搖頭:“我沒你說的那么無私,其實從根本上說,我還是為了自己想的多一些。我不想做賊,而以左祤衛的實力還不足以改朝換代,也不足以讓咱們鄭家化家為國。這兩年我對徐勝治和劉殺狼懷柔,對黑旗軍打壓,是因為蕭破軍這個人難以掌控,他的志向不是一方諸侯而是放眼天下。而徐勝治和劉殺狼是可以拉攏的人,我總想著將這兩個人收為己用。為什么他們倆一直對我左祤衛恭恭敬敬?因為他們兩個都是官宦出身!無奈之下才不得已背上一個賊字,歸根結底,他們還是不想做賊的。所以,咱們左祤衛慘敗之極,徐勝治也沒有落井下石。”
鄭可有些不解:“大將軍……你到底想說什么?”
鄭超猶豫了一下道:“我只是在想左祤衛的前程,若是這樣下去早晚都是個賊。除非……”
鄭可一驚:“大將軍真的想降漢?”
鄭超搖頭道:“回去和諸將商議一下再說,他們若是想跟著我這個即將被朝廷削職為民的人做賊,我也聽大家的,做賊就做賊,大不了占山為王去。若是大家還想保留了一個官身,也有兩條路可走,一是等著左祤衛新來的大將軍,至于那人是誰,又或是朝廷真的取締了我左祤衛的旗號,這就不可知了。二,則是降了漢軍,不管是大周的官軍還是大漢的官軍,總之就是換一面旗子的事。”
鄭可道:“若大將軍真有降漢的打算,便不能說朝廷要派人來接任左祤衛大將軍的職位,只說連番戰敗,朝廷要削掉咱們左祤衛的旗號!”
鄭超眼前一亮,看著鄭可道:“多些兄長教我。”
鄭可無奈道:“說到底咱們兩個是一家人,我的前程依附在你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我必須多為你考慮。”
他這話說的有些無情,但鄭超卻從感受到了濃濃的親情在。
回到左祤衛大營,鄭超召集手下十幾個將領們議事。將朝廷打算除去左祤衛旗號之事一說,果然激起了群憤。
“奸佞當道,國將不國,大將軍!咱們……反了吧!”
“是啊,大將軍,與其這樣坐以待斃,不如博他一搏,成了,咱們擁護大將軍為天下之主,以咱們左祤衛的戰力打出一片天下也不是沒有可能。即便不成,咱們畢竟轟轟烈烈的拼過一場,死而無憾了!”
“只是這樣一來,咱們就和徐勝治劉殺狼之輩毫無差別了,唉……!”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朝廷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朝廷了,有那幾個奸佞把持朝政,早晚滅國!十二衛人馬雖然明面上還奉朝廷號令,可事實上誰還理會那狗屁命令?即便沒有舉旗,十二衛也是各自為政把持一方。咱們不過是開一個頭而已,看著吧,只要咱們舉旗,指不定有幾個大將軍在后面跟著呢!”
“話雖如此說,但出頭的椽子先爛,這句話你沒聽說過?陛下如今還在位,咱們起兵名不正言不順,士兵們誰肯效命?”
“陛下?陛下說不定早就死了,徐中和,裴炎為了把持朝政秘而不宣,難道沒有這個可能!?”
“呃……此事不可亂講!”
“怎么是亂講,江山已經亂了,社稷危急存亡,你可見陛下出來過?”
“可是,不管怎么說,淪為和徐勝治劉殺狼為伍的地步,心里也不好過些。畢竟咱們是官,他們是賊。”
“賊?成王敗寇,咱們若是擁戴大將軍奪了天下,誰還敢說咱們是賊!”
見麾下這些將領爭論不休,其實鄭超心里倒是十分開心。沒有一個人默不作聲,沒有一個人選擇離去,這就說明自己麾下這些將領們,心里還是對自己很擁護的。大家都不想離自己而去,這幾年大將軍也就沒有白做。
“諸位,靜一靜。”
鄭可知道有些話大將軍不好明說,這個角色還是自己來演最為合適。眾人都知道鄭可在左祤衛的地位,見他發話,于是都靜下來等著他的下文。
“諸位,其實…….咱們還有一條路可走,既能保證左祤衛的旗號,還能保證大家都是官身,只是這官換了一個要聽命的朝廷而已。”
“鄭將軍此話怎講?”
有機靈人立刻就想到了:“莫非……是北面?”
鄭可清了清嗓子說道:“今日,大將軍與漢忠王劉凌在南十里的離華亭見了一面。漢忠王劉凌殿下想請咱們大將軍轉投漢室,開出的條件還是很實在的。第一,左祤衛的旗號保持不變,第二,各位官職皆晉升一級,麾下人馬也不會被打散。第三,只要咱們投過去,不必參戰,忠王會讓出慈州給左祤衛安身。”
“這……”
“投漢室?”
“漢國遠不如大周多矣,這豈不是棄強投弱?”
“真的不必參戰?還把慈州讓給咱們?劉凌,他就不怕咱們在背后給他致命一擊?”
“會不會是圈套?”
鄭超輕輕敲了敲桌案,讓大家的談論停了下來。整理了一下措辭后,鄭超開口說道:“本將軍沒有答應劉凌,也沒有拒絕,為的就是回來與諸位商議一下。畢竟這不是本將軍一人之事,事關左祤衛數萬大軍前程,也事關各位的前程,本將軍不想獨斷專行,左祤衛的前途還要咱們大家一起謀劃才是。”
“謝大將軍!”
眾人拜服。
鄭超道:“剛才有人說漢弱而周強,咱們投過去沒有前程。這話不假,但那是幾年前。若我大周還如五年前強盛,別說小小的漢國,縱然大遼大夏,又誰能比得了?但現在大周已經不是那個天下第一的強國了,甚至還比不了漢國!漢忠王區區六萬人馬,輕而易舉連下三城,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諸位,本將軍只想聽諸位的肺腑之言。若是大家不想反,那鄭某今日便自己脫了這甲胄,掛了印信而去,省得受朝廷里那幾個鳥人的氣。諸位皆是有戰功的人,料來朝廷也不會統統拋棄了,不管是將左祤衛解散歸入其他衛人馬,還是化作某一州府的郡兵,諸位都不是非得跟著鄭某走獨木橋。”
他這話其實已經點明了,他是有打算投降漢軍的。最后那句,諸位都不是非得跟著鄭某走獨木橋,其實已經說明了他的立場。至于前面說的,什么自己脫了甲胄掛印而去的話,完全不是重點,可以忽略不計。
眾人都怔住,沒想到大將軍這么直接就把問題甩了出來。這是他給眾人出的難題,說白了,就是問誰愿意跟著他?
愣了半響,大家終于在看到鄭可緊緊握刀的手之后反應了過來。
“愿誓死追隨大將軍!”
“大將軍走到哪兒,我們就跟到哪兒,大將軍指到哪兒,我們就打到哪兒!”
“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鄭超笑了笑,對鄭可看了一眼。鄭可心領神會,悄悄擺了擺手,埋伏在大帳外面的親兵緩緩的退了回去。
“降漢乃是大事,本將軍也不會輕易點頭的。即便將來真的要投入漢忠王麾下,那本將軍能為諸位多爭取一些好處,就多爭取一些。不是本將軍吃里扒外對不起朝廷,是朝廷逼著本將軍做不想做的事。當初調咱們左祤衛北上,朝廷卻連一斤糧食都沒有送來過,全憑著咱們自己攜帶的糧草才支撐到現在,蒲州是回不去了,慈州雖小,卻無戰事,這才是本將軍在意的地方,本將軍,只是想給諸位謀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啊!”
他一聲長嘆,倒是說不出的凄涼。
眾將借黯然無語。
又十日后,大周左祤衛宣布改旗易幟,投入漢忠王劉凌麾下。劉凌將慈州駐防之職交給左祤衛,干脆利落的將慈州漢軍撤出,其果斷令人驚詫。有人說他是用人不疑,也有人說他是白癡一個。具體劉凌是傻還是精明,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是有一件事卻是不爭的事實,那就是鄭超從投入劉凌門下那一天,一直到最后都沒有生出反心。幾年后,當有人問及已經位及國公的鄭超,當初為什么王爺那么相信他?鄭超苦笑著說道,慈州被黑旗軍洗劫之后早就是一座廢城了,沒有百姓,沒有糧草,大軍日常用度全靠晉州倉供給,這生死命門捏在王爺手里,我能如何?再者,王爺要征伐大周,占據慈州只是在輿論上打擊了大周,卻并沒有實在意義。慈州漢軍用度也全靠晉州供應,養著一支閑兵而不用實在是浪費,將慈州丟給我,王爺卻撤出了數萬可戰之精兵,精明啊。”
劉凌聞之后哈哈大笑。
這是后話,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