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有些尷尬,陳子錕大為失望,本來他來找夏小青,是想說趁自己出國之前把婚事定了,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夫妻了,這也是為了夏家父女考慮,畢竟老爺子身子骨不好,一直惦記著女兒的終身大事。
可現如今自己攤上出國留洋的大好事,夏師傅卻要退婚,陳子錕能高興的起來么,他耐住性子道:“大叔,您可不能這樣獨斷專行,婚姻大事絕非兒戲,說定就定,說散就散。”
夏師傅卻怒了:“小青是我的女兒,我不做主誰做主,這事兒沒得商量。”
陳子錕沒料到平日一副老好人模樣的夏師傅蠻橫起來居然如此油鹽不進,氣的他拳頭捏的啪啪響。
“怎么,想動手?進招吧。”夏師傅向后退了一步,擺出一個白鶴晾翅的架勢,陳子錕氣的鼻子都歪了,心說我再憋屈也犯不上和您一個生病的老人動手啊。
“得,我走還不成么?”話不投機半句多,陳子錕轉身便走,剛出大門就看見夏小青一蹦一跳的回來,手里甩著個酒葫蘆。
“不陪我爹嘮嗑,干啥去啊你。”夏小青問道。
陳子錕道:“你爹要退婚,我先走了。”
“什么!”夏小青眼睛瞪得溜圓,把酒葫蘆也扔了,拉住陳子錕道:“你先別走,我去問清楚。”扭頭跑進院子,就聽到她爆豆般的一陣吵嚷,然后是“啪”的一聲脆響,整個世界安靜了。
陳子錕站在原地沒敢挪窩,想了想決定還是回去看看,哪知道大門咣當一聲關上了,他討個沒趣,只好悶頭回去。
夏小青挨了爹爹一巴掌,雖然打得不重,但卻是十九年來第一次動她,傷心的她趴在屋里嚎啕大哭:“娘啊,你怎么走的那么早。”
夏師傅搓著手在外面走來走去,心中懊悔不已,等了一會兒,忽然房門開了,女兒拎著個小包袱面無表情的出來,徑直奔門口去了。
“站住!”夏師傅暴喝一聲。
夏小青站住了,但沒回頭。
“你去哪兒?”
“你管不著,退人家的婚,還住人家的房子,我沒這個臉。”
“小青,爹是為你好。”
夏小青猛然回身,連珠炮一般說道:“為我好就不該退婚,為我好就不該打我,為我好就不該教我武功,把我養的像個男人一樣,沒人喜歡沒人愛,這樣你就滿意了!”
夏師傅怔住了,良久才嘆道:“女兒,是爹爹錯了,爹不該打你,你先把東西放下,聽爹爹講一個故事好么。”
夏小青沒有坐下,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二十年前,有個窮小子和大戶人家的小姐私定了終身,卻被女方父母所不容,被迫四海為家,后來在流浪途中誕下一女,再后來,那小姐聽說母親亡故,回家祭拜之際,被父兄擒住……”
說到這里,夏師傅哽咽了,有些說不下去。、
夏小青自然明白父親說的是自家的事情,關于母親的死一直是個謎,沒想到今天竟然借著這個機會揭開了。
“難不成我娘是被姥爺和舅舅殺死的?”夏小青顫聲問道。
夏師傅沉痛的點了點頭:“按照規矩,沉塘,等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夏小青緊咬住嘴唇,熱淚滾滾而下,母親死的時候自己年紀還小,只記得某一天再也見不到娘親了,卻不知還有如此凄慘的往事。
“孩子啊,你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啊,你注定不能過平常人的生活。”夏師傅語重心長道,“本來我覺得陳子錕這孩子是個可造之材,有心招贅與他,再把一身武功傳授給他,由你倆挑起咱們燕子門的大梁來,可爹爹看錯了人,此子絕非池中之物,將來是要封侯拜將的人物,咱家的血海深仇強加到他肩膀上,那是害了人家。”
“爹……”夏小青忍不住撲到父親懷里痛哭失聲。
夏師傅也老淚縱橫:“其實燕子門這個門派是你娘和爹開玩笑的時候創的,加上你也不過三個人,爹爹走遍大江南北,遍訪武術名家,學了一身功夫,一來是為了報仇雪恨,二來是證明給仇人看,爹不是廢物。”
“爹,仇人在哪兒,我找他們報仇去。”夏小青忽然抹掉眼淚,咬牙切齒。
“時機未到啊。”夏師傅長嘆一口氣。
夏小青道:“什么時機不時機的,陳子錕不是當軍官的么,讓他帶兵去把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全拿機關槍突突了不就得了。”
夏師傅苦笑道:“江湖事,江湖了,拿機關槍算什么。”
夏小青不服氣道:“什么江湖事,這是私仇,怎么報都行,我這就找陳子錕去,他現在可牛逼了,是吳佩孚大帥手下紅人,槍斃幾個人不跟玩似的。”
說著就要出門,卻又被夏師傅叫住:“小青,你倆真的不太合適。”
“爹……”
“窮文富武,這句老話沒錯,陳子錕一身扎實的拳腳功夫系出名門,這可不是花錢就能學來的本事,爹也是后來才回過味來的,這小子出身不低啊,現在又要出洋留學,將來前程不可限量,三妻四妾那是少不了的,到時候你怎么辦,想過沒有?”
“我……”夏小青還真沒想到這么長遠,一時語塞。
“爹從小把你慣壞了,偏偏你又爭氣,練就一身絕頂功夫,尋常男人哪個入得了你的眼睛,你心高氣傲,他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大男人,你倆脾氣倔一塊兒去了,你說到時候這日子咋過?”
這話說到夏小青心坎里去了,她仿佛看到陳子錕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場景,而自己只能氣鼓鼓的在一邊抱著孩子掉淚。
她用力的搖搖頭:“這不是我要過的日子。”
夏小青的心目中,理想的生活應該是身懷絕技行走江湖,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在大宅子里當太太,那是要了她的命。
陳子錕氣哼哼的回到了紫光車廠,酒勁還沒過去,倒頭便睡,睡到迷糊處,覺得有人用熱毛巾給自己擦背,動作很溫柔,當即他就僵住了,莫非是杏兒,那可是寶慶的女人啊,跑自己屋里干啥來了,這瓜田李下的說不清楚了。
慢慢的轉過身來,卻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陳子錕登時驚呼道:“小李子,李俊卿!”
“大錕子,是我。”李俊卿靦腆的笑了,臉蛋緋紅,比娘們還好看,他穿一身白西裝,白皮鞋,裁剪合體,料子很好,看來是發財了。
“你咋來了,在哪兒發財呢,對了,馬家倒霉了你知道么?”陳子錕一骨碌爬起來,興奮的說道。
李俊卿一笑:“知道,這案子是六爺督辦的,本來馬家還想蹦達兩下,還是被硬壓下去。”
“六爺,哪個六爺?”陳子錕摸不著頭腦。
李俊卿道:“六爺就是曹三爺身邊的紅人,曹公館的收支處長,我就是六爺的人。”
“哦。”陳子錕摸摸后腦勺,隱約有些明白,這年頭,男人生的漂亮也是資本啊。
“聽說你要出國了,我特來恭喜,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這一件貂皮大衣,是六爺送我的,我送給你,聽說美國那地方冬天可冷了,你穿著也好檔個風。”
“這怎么好意思。”陳子錕假意推辭,李俊卿急了:“大錕子,咱們是什么交情,我的命都是你給的,別說一件貂皮大衣了,就是再值錢的玩意,也抵不上咱們兄弟的交情啊。”
“那好,我就收下了。”陳子錕也不再矯情。
忽然外面一陣腳步聲,杏兒走進來道:“大錕子,外面來了好多兵,說是找你的,媽呀嚇死了,你快去瞅瞅吧。”
陳子錕還沒說話,李俊卿先站起來了,傲然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兵敢來這兒撒野。”
說著就快步出去了,陳子錕趕忙披衣起來跟著出去,來到大門口一看,胡同里停著兩輛汽車,七八個穿黃軍裝的大塊頭正恭恭敬敬的站著,看打扮是奉軍方面的人。
剛才還豪氣云天的李俊卿不做聲了,六爺再牛逼,也管不到奉軍頭上,陳子錕卻笑了:“哥幾個是來找我的?”
領頭的小軍官啪的一個敬禮:“陳長官,我們少帥請您喝酒,車都預備好了,您請吧。”
說著拉開了車門。
杏兒嚇得直哆嗦,拉著陳子錕的胳膊說:“不會是鴻門宴吧?”
陳子錕哈哈大笑:“沒事的,我和張旅長是好朋友。”對那小軍官道:“我換身衣服就來。”
轉身回到臥室,想了想還是沒穿軍裝,換了身長衫,想了想又把張學良送給自己的花口擼子拿了出來,檢查一下彈匣,塞在了腰間。
剛轉身,李俊卿站在門口,一臉擔心:“沒事吧?”
“沒事,能有啥事啊。”陳子錕笑道,不得不承認,他的神經過敏了一些,這還是去年在安福胡同赴徐樹錚的宴席時養下的毛病,別管當面稱兄道弟多么親熱,背地里誰也難保不給你一槍,這就是現實。
出門上車,絕塵而去,李俊卿望著遠去的車燈,嘆口氣對杏兒道:“不早了,我先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