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心中一凜,心道糟了,能在匪巢里如此發號施令之人,定然是匪首,不加審訊就要槍斃人,說明此人性格魯莽,專橫跋扈,和這種人是無法講道理的,而自己面蒙黑布,雙手被縛,一身武功都施展不出來,想反抗都沒機會。
難道老子一世英名,真要死在這小小匪窟里么!
一個土匪上前一腳踹在陳子錕腿彎,硬是沒踹動,然后就聽到步槍拉栓的聲音,緊接著是土匪聲色俱厲的吼聲:“跪下!”
陳子錕知道,這是要槍斃自己了,這種場面他經過不少,當初在關東混的時候,綹子里也經常槍斃官軍的探子,遇到痛哭流涕下跪求饒的,往往都是直接一槍崩了,沒啥好說的,要想活命的唯有一個辦法!
“哈哈哈哈!”就在槍口頂到陳子錕后背上的時候,他猛然狂笑起來,笑的酣暢淋漓,絲毫也沒有即將被槍斃的人應有的覺悟。
匪首果然中計,一聲厲喝:“住手!”
陳子錕暗叫僥幸,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
“你笑個啥?”匪首問道。
“我笑你浪得虛名,堂堂一個大寨主,竟然不懂江湖規矩。”陳子錕笑夠了,才冷冷的答道。
這下匪首可毛了,圍著陳子錕轉了幾圈,語氣很沖的質問道:“你說,老子哪里不懂江湖規矩了,你若是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老子就放你一馬,若是胡咧咧,老子就活剮了你!”
陳子錕絲毫不懼,鄙夷道:“老子是來贖人的,你綁了肉票還要綁苦主,這算什么道理,難道咱們山東好漢就是這么做買賣的?”
匪首冷哼一聲:“你說你是苦主?”
“對,老子是苦主。”陳子錕氣定神閑。
“放你娘的屁!你小子是官軍的探子,你在臨城車站旁邊的剃頭攤子推了個禿頭,當老子不知道啊。”匪首忽然暴怒起來。
陳子錕一驚,土匪果然厲害,眼線都放到臨城去了,如此看來,自己的底細人家已經了若指掌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哈哈哈,大寨主帳下果然有千里眼順風耳,不錯,老子確實是北京來的苦主,我的女人叫沈鑒冰,就在藍鋼快車上,被貴寨接了去,我是來贖人的。”
“贖人,那你為啥要扮成貨郎?”
“廢話,我穿一身軍裝進來,早被你們崩了。”
匪首愣了一會,顯然腦子轉不過來彎,不過很快就有人在旁邊陰陽怪氣的問道:“既然是來贖人的,那你正大光明的來就是,喬裝改扮,分明是探子。”
“對,你就是探子!”匪首道。
陳子錕嘆口氣,道:“可悲啊,偌大一個山寨,竟然沒有一個明白人,我化裝成貨郎,不是為了打探情報,而是為了躲避官軍,如今案子鬧得這么大,北京上海的洋人都驚動了,官兵封山,苦主就算想拿錢贖人也進不來啊。”
“有點道理啊。”匪首的情緒似乎有些緩和了。
陳子錕接著道:“如果我真是探子,就憑貴山寨的兄弟,恐怕沒那么容易把我請來。”
這話激怒了匪首,大喝一聲:“把他解開!”
陳子錕臉上的黑布和手上的繩索終于解開,突如其來的明亮讓他的眼睛一時間無法適應,只能瞇起眼睛打量周圍。
這是一處山坳里搭起來的草棚,地上擺著幾個簡陋的木頭桌椅,眼前這幫橫眉冷目散發著囂張氣焰的就是做下臨城火車大劫案的土匪們了,比起關東同行來,山東的土匪要寒磣一些,身上的衣服千奇百怪什么都有,長袍馬褂、舊軍裝、破西裝、唱戲的行頭,甚至還有女人的衣服都穿在身上,武器也是五花八門,盒子槍、左輪、獨撅牛、土炮、以及嶄新的日本造三八式!
出乎意料的是,匪首是個極其年輕的后生,身材高大氣宇軒昂,頭戴黑氈帽,身穿天青色大褂,下擺撩起來塞在腰間牛皮板帶里,渾身上下透著利索,不過眉宇間透著一股憨直之氣。
“看你這塊頭,是個練家子吧?”匪首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陳子錕問道。
“練過一些微末的外門功夫而已。”陳子錕話說的謙虛,語氣可一點也不謙虛。
匪首點點頭,在他面前踱了兩步,忽然一記直拳打過來,拳頭未到,罡風已到,陳子錕就覺得臉上一陣刺疼,頭發都向后掠起了,他沒有絲毫猶豫,揮拳迎擊,兩只拳頭硬碰硬的撞在一起,如同山崩地裂一般。
兩人齊刷刷的后退了幾步,陳子錕只覺得虎口生疼,整個拳頭都麻了,出道這么久,他還沒碰到過如此強勁的對手。
匪首顯然也有些驚詫,要知道他這一拳是可以打死一頭牛的,沒想到對方居然能從容接下,看來還真不是一般的練家子,他不由得興奮起來。
“朋友,看招!”匪首身形一閃,如同下山猛虎般撲了過來,拳拳帶著勁風,動作剛猛無比,陳子錕看出對方使得是少林拳的路子,功底相當扎實不說。更有一身天生神力,在這深山老林的匪穴之中能遇到如此難得的對手,陳子錕的斗志也被喚醒了,長嘯一聲迎了上去。
兩人拳來腳往打得精彩無比,看熱鬧的土匪們時不時叫一聲好,寂靜的山林被驚動,無數飛鳥沖天而出,忽然之間,正在打斗的兩人停下了,土匪們就看到陳子錕手拿一把盒子槍正瞄著大寨主的胸口。
匪首愣住了,因為這把槍是自己的。神不知鬼不覺就在打斗之中被對方摸了去,可見人家的功夫還是技高一籌,現在只要人家一勾手,自己這條小命就算交代了。
周圍全都安靜下來,土匪們虎視眈眈,惡狠狠瞪著陳子錕,誰也不敢說話。
陳子錕忽然笑了:“大寨主,我一時技癢想秀秀槍法,你不在意吧。”說完這話,也不待匪首同意,瞄也不瞄,看也不看,抬手就朝天上開了一槍。
槍聲一響,土匪們紛紛舉起了手中槍,可匪首卻舉手喝道:“住手!”
一秒鐘后,天上掉下來兩只死鳥,一箭雙雕!這槍法沒的說。
盒子槍在陳子錕手里飛速轉了幾個圈,槍柄朝著匪首遞了過去:“大當家的,獻丑了。”
匪首兩只牛眼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接過槍笑道:“朋友好俊的功夫!擺酒,入席!”
陳子錕終于松了一口氣,過關了。
山間草棚下,土匪們擺下酒席,粗笨桌子上,一壇酒,幾個茶杯,一盤豬頭肉,一盤饅頭,簡單至極。
陳子錕掃了一眼,將茶杯蓋反過來卡在杯子上,又拿起筷子橫放在酒杯上,拱手道:“三老四少,辛苦,辛苦。”
一直站在匪首身后的老土匪眼中精光一閃,上前伸出右手,但食指是彎曲的,和陳子錕握握手問道:“敢問這位老大貴姓?”
陳子錕道:“免貴,在家姓陳,出外姓潘”
老土匪更加客氣了:“敢問老大是在家里的么?”
陳子錕道:“好說,沾祖師爺的靈光。”
老土匪道:“貴家師是哪一位?”
陳子錕道:“在家子不敢父,出門徒不敢言師,家師姓李,上厚下僖。”
老土匪倒吸一口涼氣,抱拳道:“原來是通字輩的師叔,怠慢了,怠慢了。”
陳子錕笑道:“好說,好說,都是自家人。”
剛才這一番對話是青幫嘮海底的切口,棗莊一帶靠近京杭大運河,而運河歷來是青幫的地盤,所以在這里遇見青幫弟子也不足為奇。
不過匪首卻有些糊涂,撓著剃得鐵青的禿瓢腦袋問道:“叔,嫩說的啥?”
老土匪道:“紅花青菜白蓮藕,這位老大是在青幫的,論起輩分來,我得稱呼他一聲小師叔,他的老頭子就是當年的光復軍少將司令李征五,那是和孫文先生平起平坐的人物。”
匪首肅然起敬,向陳子錕抱拳自我介紹道:“我叫孫美瑤,抱犢崮的寨主。”
陳子錕亦抱拳行禮:“在下陳子錕。”
“陳老哥,你的功夫哪里學的,能教我兩招么?”孫美瑤居然先提到了這個話題。
陳子錕道:“我師從精武會霍元甲,迷蹤拳沒有傳內不傳外的規矩,既然大當家的想學,那我就獻一回丑了!”
說罷一擰身子又下了場,將一套迷蹤拳演了一遍,剛才是拼死相博,固然精彩,看美觀性不夠,現在他是刻意表演,動作自然行云流水,連綿不斷,練的酣處,只見滿場都是人影,衣袂飄飄,風聲不絕于耳,看的眾土匪眼睛都直了。
一套迷蹤拳練完,陳子錕收了招數,如同漫山野鳥歸了巢,孫美瑤鼓掌道:“好!”
眾土匪也大聲叫好。
“見笑了。”陳子錕重新入席,孫美瑤端起大碗敬酒:“陳老大,干。”
“干!”陳子錕端起碗來咣咣咣喝了下去,亮出碗底。
“爽快!”孫美瑤卷起袖子,又倒了兩碗酒,如此連干三碗,陳子錕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酒是山里人自己釀的包谷酒,極其濃烈,再加上山風一吹,上頭!
“老大拳腳厲害,槍法厲害,喝酒也厲害!我佩服。”孫美瑤一拍桌子:“來人呀,把我嫂子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