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鐘頭前,一群哭哭啼啼的娘們在夏景夕的帶領下到護軍使公署告狀,陳子錕不在,自然找到兩位夫人頭上。
省軍隔岸觀火,坐收漁利,姚依蕾早就看不慣他們了,得知這些兵痞犯下滔天罪惡之后,更是怒火中燒,當即拍了桌子,要去找聶金庫討個說法。
鑒冰膽子小,勸她暫時不要去,姚依蕾卻不在乎,她是官宦人家出身,眼高于頂,才不把一個小小的團長放在眼里,何況還有個惟恐天下不亂的夏景夕在一旁啜叨。
夏小姐和姚依蕾很對脾氣,兩人都是從小被慣著長大的,別看她貌似柔弱,其實心如鋼鐵,親爹夏大龍中風臥床,身為女兒的她不在床前服侍,卻在外面當熱血青年,而且和護軍使公署的人打得火熱,有這樣的女兒,夏大龍氣的中風也不奇怪。
“走,找姓聶的要說法去!”夏小姐今天穿的是她的招牌打扮,白衣黑裙,斯斯文文的女學生樣子,手里卻拿了把小巧玲瓏的擼子,看起來相當怪異。
“走!”姚依蕾道。
鑒冰勸道:“還是再等等吧。”
姚依蕾義正言辭道:“咱們能等,全縣的百姓不能等。”
鑒冰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們只是一群弱女子,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萬一遇到亂兵怎么辦?”
姚依蕾拍了拍腰間的手槍冷笑道:“誰說咱們是弱女子,有槍我怕誰,走!”
鑒冰無奈,只好也拿了一把槍,叫上兩個丫鬟兩個老婆子同去,小悟空騎在阿扁身上,張牙舞爪的跟著,一群荷槍實彈的女人帶著一條狗一只猴子,浩浩蕩蕩出了護軍使公署。
她們是奔著李舉人的宅子去的,據說聶團長在那兒睡午覺,可走到半道上就遇到一出官兵搶劫的大戲。
三個省軍的大兵正架著一個婦女往巷口里去,婦女拼死掙扎,疾聲呼救,姚依蕾大怒,當即鳴響示警,大兵們停止了進一步的動作,驚愕的看著這幫拿槍的女人。
“大嫂,你沒事吧?”鑒冰上前扶起那個躺在地上,褲帶已經被解開的婦女。
婦女一骨碌爬起來,褲子還沒提上,先檢查一下身旁籃子里的雞蛋,長出一口氣道:“嚇死我了,還以為是搶雞蛋的。”
眾人哭笑不得。
那三個當兵的很快恢復了鎮定,因為他們發現這不過是一幫漂亮小娘們而已,槍在娘們手里就是嚇唬人的玩意。
其中一個小排長嬉皮笑臉道:“你們是誰家的媳婦?你們家男人呢?”
姚依蕾正色道:“我是江北護軍使夫人,你給我放老實點。”
“江北護軍使,什么官兒,能管到俺們么?”小排長繼續腆著臉笑道,別看他只是個少尉排長,其實相當有背景,團長聶金庫的第三房小妾就是他的表姐,所以有恃無恐。
姚依蕾打量一下這幾個家伙,完全一副兵痞打扮,歪戴帽子敞著懷,倒背著大槍,手里提著酒瓶子,邪惡的小眼睛賊溜溜的四處打轉,地上還扔著兩只活雞,一匹綢緞,應該是他們打劫來的贓物。
“給我綁起來,押去見他們長官!”姚依蕾一聲令下。
小排長笑了:“這位夫人,我可是聶團長的部下,又不歸你們護軍使公署管,再說了,俺們幫你打跑土匪,勞苦功高,就算找幾個娘們樂呵樂呵又算啥”看了看姚依蕾手里的槍,又笑道:“娘們家玩槍,小心晚上尿床。”
姚依蕾大怒,舉槍瞄準他。
小排長急忙將自己的盒子炮拽了出來,說時遲那時快,一直趴在丫鬟肩頭呲牙咧嘴的小悟空猛撲過去,爪子牙齒一起上,小排長一雙賊眼光在姚依蕾身上打轉了,忽然撲過來一個毛茸茸的妖怪,不嚇得魂飛魄散才叫奇怪,很不幸的是他手里正拿著打開保險的手槍。
“砰”一聲槍響,小排長倒在了地上,血慢慢的滲了出來,染紅了地面,小悟空嚇得竄到路旁一棵樹上,吱吱怪叫,看神情分明是得意洋洋。
姚依蕾也嚇了一跳,要擱以前,她肯定是六神無主嚇得哇哇亂哭,可這幾天城墻上的腥風血雨把她也鍛煉出來了,銀牙一咬,當機立斷喝道:“舉起手來,要不連你倆一塊打死!”
剩下的兩個大兵一哆嗦,把槍丟在地上乖乖投降了,心說這些小娘們心如蛇蝎,犯不上和她們拼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萬事有團長做主。
姚依蕾命令二人抬起尸體,徑直回縣衙找柳優晉和閻肅處理去了,于是便有了剛才那一幕。
柳縣長覺得一滴汗從腦門上滑下,摔在地上碎成八瓣,這縣長當的叫個什么事,成裱糊匠了,可您二位夫人戳的漏子也太大了吧,把人都斃了,這不是成心添亂么。
人已經死了,說什么都晚了,柳縣長只好派人去請聶金庫,這事兒不能拖,越拖越亂,萬一把大兵們激怒了,來個血洗南泰就徹底歇了。
說曹操,曹操到,聶團長帶著一幫副官馬弁正好駕臨縣衙,進門一看,地上躺著具尸體,再仔細一看,還是自己表小舅子,聶金庫頓時火冒三丈,大喝道:“他娘的,誰敢動老子的人!造反了么!”
聶金庫大發雷霆,柳縣長反倒放了心,發脾氣代表沒撕破臉,還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一聲不吭扭頭便走最可怕,那樣往往預示著沒有談判的余地,以及一場腥風血雨的到來。
“聶團長,是這樣滴,您的兄弟強搶民女,被護軍使夫人撞見起了沖突,純粹是誤傷而死,誤傷啊。”柳優晉解釋道。
其實聶金庫早就看到這群女人了,以他御女無數的經驗來看,這幾個小娘們都不簡單,絕對是見過大世面,念過洋學堂的人,聽柳優晉這么一說,頓時明白過來,原來是護軍使夫人啊,怪不得這么囂張,不過再囂張也不能騎在自己頭上拉屎啊。
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假裝沒聽見柳優晉的話,大吼道:“來人吶!”
護兵馬弁們配合的很默契:“有!”
“把殘殺咱們十一團弟兄的惡人給我拿了!”
“是!”
大兵們殺氣騰騰就要拿人,龔梓君剛要拔槍就被按住,劈頭蓋臉一頓老拳,他是斯文公子,手無縛雞之力,哪里是大兵們的對手,被打得鼻青臉腫,在黑洞洞的槍口下,姚依蕾等人有槍也不敢往外掏了,天高皇帝遠的,男人又不在身邊,真被人打死了也是白死。
看她們一個個花容失色的樣子,聶金庫很滿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先敲山震虎,再來個獅子大開口,不訛他幾萬塊錢,這事兒決不罷休。
柳縣長見動起了手,慌忙勸道:“聶團長,有話好說,切莫傷了和氣。”
聶金庫冷哼一聲,仰頭看天不搭理他。
忽然姚依蕾向前走了兩步,鎮定自若的推開攔在面前的槍口,居高臨下看著聶金庫道:“聶團長,我倒想問問你,你有什么權力拿我。”
其實姚依蕾的個頭不算太高,也就是一米六五左右,無奈聶金庫是個五短身材,又沒穿高底馬靴,所以在姚依蕾一個女人面前竟然需要仰視,他眨眨小眼睛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姚依蕾冷笑道:“你的部下強搶民女在先,被我等制止之后還妄圖殺人滅口,糾纏中自己走火身亡,你賴的了誰?這一下午,你們省軍十一團奸淫擄掠,無惡不作,罪行累累,罄竹難書,這筆帳我還沒和你算,你倒想來抓我,好啊,你抓啊,我是江北護軍使陳子錕的夫人,你抓了我就是和護軍使做對,就是和陸軍部,和政府做對,就是和吳玉帥,曹老帥做對,我倒要看看,你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這番話說的是酣暢淋漓,義正詞嚴,說的聶金庫啞口無言,太陽穴旁的青筋直跳,憋了半天才惱怒道:“我管你是誰的夫人,這個官司就算打到孫督軍那里,打到北京,我還是那句話,殺我的人,就得抵命!”
姚依蕾小姐脾氣也上來了,柳眉倒豎:“身為軍人,不打土匪,卻荼毒百姓,欺負女流,朗朗乾坤昭昭日月,老天怎么不收了你們這幫畜生!。”
罵得痛快!連柳縣長都不禁暗挑大拇指,那些來縣衙告狀的百姓更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心中對夫人充滿了敬仰之情。
聶金庫惱羞成怒,嘴巴更歪了,氣急敗壞之下,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揮舞著胳膊喝道:“拿了,統統拿了,誰敢反抗就地正法!”
大兵們正要上前,忽聽一聲吆喝:“護軍使駕到”
陳子錕來了,排場還挺大,大熱的天,竟然穿了一身陸軍大禮服,帽子上頂著一叢白色的羽飾,藍色中長款毛料禮服,法式肩章垂著金色的流蘇,前襟上掛著三等文虎勛章,袖口處是金絲繡的復雜團案,腰間掛著一柄西洋指揮刀,風流倜儻,威武英俊。
后面跟著閻參謀長和幾個護兵,也是筆挺軍裝,佩刀鏗鏘。
這副派頭,把聶金庫手下那幫土條大兵都給嚇著了,他們曾經在省城大閱的時候見過孫督軍和手下的師長旅長們穿這一身行頭,深深知道能穿這套的都是少將以上的大官,絕非他們能惹得起的。
姚依蕾剛才還凜然無畏,見到自家男人到了,頓時淚眼婆娑,梨花帶雨,哽咽了一聲:“子錕”就捏著手帕撲過去了。
陳子錕趕緊攙住自家夫人,笑呵呵道:“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姚依蕾道:“就是那個歪嘴矮子,他可兇了,要槍斃我呢。”
聶金庫冷哼一聲,扭頭不看他們兩口子,他才不怕呢,南泰縣就數他的兵多,鬧起來誰怕誰。
陳子錕哈哈大笑,刮了一下姚依蕾的鼻頭道:“聶團長是自己人,他和你逗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