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省主席陳子錕蒞臨南泰,下榻在老護軍使公署,這兒現在歸南泰縣政府,但陳主席住過的后院卻沒人敢動,擺設布局一切照舊,每天有專人打掃,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大帥回鄉視察,讓他老人家知道,家鄉人民惦記著他呢。
果然,陳子錕看到縣衙后宅的布局和以前一樣,滿意的夸了一句,周縣長是個有心人啊,就這一句,周榮春樂了好幾天。
和陳子錕一同回來的還有梁茂才,他在回南泰的船上又喝的酩酊大醉,被塞進轎子直接抬回了下馬坡梁家莊,因為南泰縣有正月里來不成親的習俗,所以婚禮務必要在年前舉行。
一切都是準備好了的,只等新郎官了,梁茂才被送到家之后,頭腦依舊昏昏沉沉,恍惚中見自家的茅草棚變成了青磚灰瓦的大房子,豬圈里還有三頭黑毛大肥豬,門口大槐樹比小時候更加繁茂挺拔了。
他終于意識到,回家了,在外漂泊十年的自己,終于回到了故鄉,梁茂才是孤兒,自小被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不堪叔叔嬸嬸虐待上山為匪,一走就是十年。
祖母老了,雖然身子骨還算硬朗,但滿頭銀霜,皺紋深深,老人家一見孫子就哭:“狗剩,你咋才來啊。”
鐵石心腸的梁茂才,此時終于滴下了淚水,他覺得對不起家人的太多,既然家里想風光一把,那就如他們的愿便是。
當天夜里,梁茂才沐浴理發,滿臉的胡子也刮了,拾掇的干干凈凈,換上嶄新的禮服,本來鄉下結婚是用馬褂長袍禮帽做吉服的,可梁家人說茂才是帶兵的大官,得穿軍裝才行。
梁茂才脫離江東軍很久,軍服早不知道丟哪里去了,不過難不倒鄉親們,早就給他預備好了軍禮服,帶纓子的軍帽,帶流蘇肩章的制服,還有一把指揮刀,胸前十字披紅,端的一個英姿勃發的新郎官。
一大早,新郎官騎著一匹白馬,帶著吹鼓手和花轎,浩浩蕩蕩從梁家莊出發,一路進了縣城。
南泰碼頭,紅玉款款下船,臨近春節,客船早就停航了,她是乘坐最后一趟運白煤的貨船過來的,船老大很樸實,聽說這位美艷之極的女子是來南泰尋夫的,就沒要船錢,白送她不說,還幫著提行李。
“南泰,老娘又回來了。”紅玉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心里想著梁茂才見到自己突然出現在眼前時的驚訝模樣,不由得哧哧笑了起來,隨手摸出一盒香煙來,避著風點燃,優雅的吸了一口。
“等做了梁家的媳婦,就不能再抽煙了,丈夫好歹是國民革命軍的軍官,做老婆的也要拿出點體統來,不能讓人看笑話。”紅玉這樣想著,接過船老大遞上的小皮箱,一步三搖的走向縣城。
“大妹子,這么遠你走的過去么?”船老大不放心的問道,今天是除夕,往日碼頭攬活的騾車驢車都停了生意,十幾里路一個女人家怎么走。
“大哥,放心吧,我男人會來接的,興許已經在半道上了。”紅玉寬慰著憨厚的船老大,一步步走向了縣城,事先猜到要走遠路,所以新買了雙半高跟的皮靴子,又暖和又好走,小包袱也換成了手提箱,還是那句話,不能給茂才丟人。
一路上走的很艱苦,新鞋磨腳,每走一步腳后跟都磨得生疼,堅持著走了幾里路,實在熬不住了,脫下靴子一看,后腳跟都磨破皮了。
“天殺的負心漢,看到老娘腳后跟鮮血淋漓的,不知道心疼成啥樣子哩。”紅玉嘴角又浮起笑意,想到即將見到梁茂才,她覺得渾身都是力氣,腳后跟也不怎么疼了。
找了快手帕墊住腳后跟,繼續上路,等到了縣城南門口,紅玉已經累的氣喘吁吁。
城門口很熱鬧,圍了好多人,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玉喜歡看熱鬧,擠過去一看,只見一支迎親隊伍正從才城里往外出,嗩吶手鼓著腮幫子猛吹《百鳥朝鳳》,八個結實有力的杠快抬著紅色的大花轎走在中間,前面是一匹白馬,馬上坐著新郎官,呢子軍裝,十字披紅,精神抖擻俊朗無比,正是梁茂才。
一瞬間,所有的喧囂都消失不見,天地間只剩下一個騎白馬的新郎官,慢慢的從紅玉面前經過,眼睛不曾向這邊瞄上一眼。
紅玉呆呆看著迎親隊伍經過,緊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罵出聲來,好一個梁茂才,居然成親了!居然把自己忘得干干凈凈!不行,老娘今天拼了一身剮,也要把他拉下馬,讓天下人都知道這是個陳世美,不,他比陳世美還該死!
忽然,耳畔傳來竊竊私語。
“那不是夜上海的紅玉么?”
“是啊,瞅著象,她活兒可真好,尤其一招觀音坐蓮,絕了。”不遠處兩個猥瑣的男子看著紅玉,悄聲議論著。
紅玉猛然醒悟過來,自己不過是一個妓女罷了,一個千人騎萬人壓的破爛貨,在南泰這么丁點大的地方,誰不認識誰,身為軍官的梁茂才若是娶了自己,今后還不被人笑話死。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誰讓你有情了,你活該!”紅玉狠狠罵著自己,提著小皮箱扭著腰肢從哪兩個男人面前經過,還飛了個媚眼,兩男子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她,手拿東西擋在身前,生怕有什么突兀的東西翹起來頂出長衫有礙觀瞻。
“色樣!”紅玉暗罵一句,繼續夸張的扭著腰肢走了,走到沒人的巷口里才哈哈大笑起來,自言自語道:“兩頭公豬真丟人。”笑的她前仰后合,腰都直不起來。
笑著笑著,眼淚如注。
梁茂才騎著白馬在縣城里已經游了兩圈了,這是第三圈,新娘子家里是縣城李舉人未出五服的侄女,今年十七歲,姓喬,也算和梁家門當戶對,找了個當軍官的女婿,喬家非常滿意,但是要求娶親的時候在城里繞三圈,圖這個面子。
本來梁茂才是不想跟個猴子似得被人觀瞻的,但陳大帥狠狠訓了他一頓,說人家一個閨女養了十幾年被你領走,就要求你繞三個圈怎么了,別說三個圈,就是三百個圈也得繞。
梁茂才誰都不服,就服大帥,他雖然桀驁,也知道別人是為自己好,于是只好屈服,騎著白馬在城里繞起了圈子,臉上還掛著笑容,這也是大帥要求的,說你個狗日的今天敢哭喪著臉,就槍斃了你。
但梁茂才真的笑不出,在縣城里一走,多年前的回憶就出來了,望著路旁夜上海已經油漆剝落的門板,褪色的欄桿,那旖旎的一夜風情浮現在腦海。
紅玉,不知道她在哪里,老子欠他的啊。
殊不知,他剛才和紅玉擦肩而過。
在縣城繞了三圈,給喬家人賺足了面子,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向梁家莊走去,人逢喜事精神爽,幾十里路跟玩兒似得就走完了,梁家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隊伍剛到村口,二踢腳就炸響了。
梁家大院內外,扎著彩棚,擺著酒席,鄉下粗苯桌椅,到處借來的盤子碗筷,豬頭肉、豬下水、雞鴨牛羊魚樣樣俱全,還有夠味的鄉下自釀白酒,管夠。
一切儀式都按老規矩來,梁茂才不懂這些,按部就班的聽招呼做就是,像個機械人一般,時不時還得有人交代他,新郎官,笑笑,別板著臉。
新娘子蓋著紅蓋頭從轎子里下來,穿了一身大紅繡鳳凰的禮服,看身段倒也婀娜纖細,蓮步款款,跨火盆什么的,走的十分嫻熟,看來在家練過很多次。
梁家堂屋里,陳大帥穿著馬褂長袍,別著紅花坐在首席,旁邊是梁茂才的祖母,叔嬸只能站在一邊賠笑。
周縣長親自擔任司儀,據說他當縣長以前就干過這個,現在重操舊業倒也嫻熟的很。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拜主席,夫妻對拜。”周縣長的聲音洪亮高亢沒得說,只不過他主持的婚禮比人家多了一拜,搞的陳子錕略有尷尬,不過鄉下人們到覺得沒什么,人家堂堂省主席,屈尊降貴來到鄉下破地方和俺們一起迎親、過年,承受新人一拜有啥了不起的。
“送入洞房。”周縣長拉長聲調喊道,新娘子被送進了洞房,新郎官卻留在外面應酬客人。
今天是除夕,梁家辦婚禮,可謂雙喜臨門,鄉親們連大飯都不用準備的,全村幾百口子都來吃流水席,人來的越多,梁家人越覺得有面子。
今天最高興的是梁家老太太,老人家七十歲了,還沒這么風光過,往日頑劣無比,還當了土匪的孫兒,今天終于成親了,娶得還是縣城人家的女子,省城的大官也來道賀,這面子,這排場,梁家莊八百年也出不了一回啊。
梁茂才一直在外面招呼客人,他是海量,端著個大碗見誰都干,大家都說,今天茂才高興,得多喝幾杯,可是喝道后面卻都開始勸了,茂才啊,少喝兩碗,新娘子還等著洞房呢。
最后,爛醉如泥的梁茂才是被抬進洞房的,鼾聲如雷,再沒醒過。
新娘子先是坐了很久,最后實在忍不住了,自己揭下紅蓋頭,幫梁茂才摘了帽子,脫了鞋子,又拿熱毛巾給他擦臉。
“晴子……紅玉……”梁茂才咕噥著不知道誰的名字。
新娘子的手抖了一下,長長的睫毛下,晶瑩淚珠滴下。
除夕夜,南泰縣城,紅玉提著皮箱在空蕩蕩的街頭游走,遠處爆竹聲聲合家團圓,她卻孤獨的一個人走。
(以下不占vip)
畫外音響起陳升的把悲傷留給自己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傷
假裝生命中沒有你
從此以后我在這里
日夜等待你的消息
能不能讓我陪著你走
既然你說留不住你
無論你在天涯海角
是不是你偶爾會想起我
可不可以你也會想起我
本來該昨晚更新的,這幾天睡眠太少,休息一下結果睡著了,醒來已經0點,腦子迷糊寫不出來,只好上午再更,向久等同學說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