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陳子錕乘船離開南泰回省城,梁茂才也想一道回去,卻被勒令在家住滿半年再說。
船過老虎灘的時候,水流依然湍急,時值春節,江面沒有船只經過,陳子錕讓曾蛟派幾個精通水性的弟兄下去把礁石炸掉。
一個水手綁上繩子下水觀察情況,一分鐘后上來了,凍得直哆嗦,灌了一大口燒酒后才緩過勁來,道:“不行,水流太急,手榴彈綁不上去。”
曾蛟也道:“大帥,這是技術活兒,咱們做水匪的干不來啊。”
陳子錕也知道有點強人所難,正要作罷,雙喜道:“江灣那地方不正在修鐵橋么,找個技術工人來把礁石炸了便是。”
于是輪船繼續前行,走了四十里水路便看到兩岸的鐵路工地和橋梁墩子,不過已經停工了,一個人影都瞅不見。
淮江在這里拐了一個彎,故稱江灣,水流平緩,兩岸地形地貌也適于修鐵路,淮江大橋的地址在選在這里,江東軍曾在江北開荒兩萬畝種植罌粟,后來陳大帥禁煙,所有的煙苗都被鏟了,但開墾好的土地不能浪費,就都種上了麥子。
江東施行農業新政后,鄭澤如被派到南泰主持工作,他考慮到農村宗族勢力過大,工作很難開展,便在這塊地方大展拳腳,因為這里都是逃荒來的難民或者沒根沒梢的小戶人家,聽招呼,肯干活。
陳子錕站在船上,放眼望去,阡陌縱橫,樹木成林,一片片房舍橫平豎直,甚是喜人,便問副官,這里叫什么地方。
雙喜道:“回大帥,這兒是南泰縣下面一個鄉,叫北泰鄉,有三個村子組成,人口一千二百人。”
陳子錕饒有興趣:“下去走走。”
一行人下了船,在北泰鄉溜達一圈,鄉民樸實,不認識眼前這位便服男子就是省主席,陳子錕倒也樂得如此,走馬觀花看了鄉公所、郵局、小學校、警察所,頻頻點頭道:“搞得不賴,不過北泰這個名字太大了點,和南泰分庭抗禮,這怎么能行。”
雙喜道:“回去后就安排人把鄉編制撤了,改成村子。”
“NO,NO,NO,我不是這個意思,憑什么北泰不能升級為縣城呢?”陳子錕道。
“可是……這縣城也太寒磣點了。”雙喜撓著腦袋
此事從長計議,眾人直奔工地而去,在堆積如山的枕木后面的工棚里,看到一個穿棉襖帶氈帽的小伙子,正和一個中年人吃飯呢,見到陳子錕等人進來,緊忙起立摘帽行禮:“陳主席好。”
陳子錕眉毛一挑:“你認識我?”
小伙子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江東票上見過您的半身像,不過您真人比鈔票上精神多了。”
陳子錕笑了,看看飯桌,上面擺著辣椒醬、鹽豆子,一只燒雞和一瓶燒酒四個饅頭。
“你們是看工地的?”陳子錕隨口一問。
“是的,技術人員和工人都回家過年了,我倆留守,在這兒湊合著過年,讓您見笑了。”小伙子不卑不亢,對答如流,那個中年人卻木訥的很,垂手低頭不敢直視陳子錕。
陳子錕四下里看了看,發現一箱標著TNT字樣的烈性炸藥,便道:“工地上常用炸藥么?”
“是的,開山需要炸石頭。”小伙子答道。
“那水里的石頭能炸么?”
“可以,下套管,鉆孔,需要專業設備和人員。”
“你行么?”
“行”
陳子錕大為高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留守工人中就有一個會水下爆破的,事不宜遲,立刻行動起來,鐵橋工地有一艘專業施工船,正好開著一起過去,行至老虎灘下錨,小伙子從船艙里拿出一套稀奇古怪的衣服來,一個圓球狀的帶透明玻璃罩子的密封頭盔,后腦勺連著一根管子,黑色橡膠連體潛水外衣,非常厚實。
“這是潛水服,待會我下去之后,你們在上面搖這個桿子傳輸空氣,我在下面就能呼吸了。”小伙子一一解釋道。
船上還有柴油發電機,可以驅動電鉆工作,小伙子在眾人幫助下穿上潛水服,旋緊頭盔,在一幫浪里白條的瞠目結舌中下了水,過了十五分鐘才搖動繩索,眾人將他拉了上來,小伙子摘掉潛水頭盔直喘粗氣,拿過紙筆寫寫畫畫,曾蛟和雙喜湊上去瞄了兩眼,一堆三角符號和洋字碼,根本看不懂。
“剛才是測量,我再下水鉆孔下套管裝藥,咱們就可以起爆了。”小伙子休息了一會,再次下水作業。
就這樣忙乎了兩個小時,終于安裝好了炸藥,施工船起錨駛離爆破點,一按電鈕,轟然巨響,江面上騰起高高的水柱,最影響航運安全的一塊礁石不復存在了,湍急的水流似乎也變得緩和起來。
陳子錕非常高興,覺得這小子是個可造之才,留在工地上干活可惜了,便問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在哪兒學的這一手?”
小伙子靦腆的笑了:“我叫蕭郎,清華大學土木工程系畢業。”
陳子錕大感意外,道:“不錯,回頭我會和你們總工程師美言幾句,提拔提拔你。”
蕭郎又笑了:“陳主席,我就是淮江鐵路橋工程總工程師。”
陳子錕記下了這個名字。
解決了老虎灘的暗礁后,陳子錕回到了省城,南京方面傳來消息,下野不到半年的蔣介石重新出山了,而且提出讓他復職的正是此前極力逼迫他下野的汪兆銘。
陳子錕接到通知,趕赴南京開會,他很是驚奇,雖然自己是老牌國民黨員,孫文的衛士,但都是虛名而已,黨內職務是沒有的,西山派,汪兆銘胡漢民什么的都不帶自己玩,怎么這回開會邀請自己了呢。
二月初,在南京召開了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蔣介石當選國民委員會軍事委員會主席,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國民黨中執委常委,組織部長和中央政治會議主席,集黨政軍大權于一身。
而陳子錕也收獲頗豐,從一屆普通黨員當選為國民黨中執委候補委員。
蔣主席夫婦在南京東郊一棟風景優美的別墅招待了陳子錕,有此殊榮的僅他一位而已。
“子錕,去年我下野之時,唯有你支持我,我是一直感激在心的,這次你當選中執委候補委員,不要有想法,凡事不能操之過急,畢竟你不經常參與黨的生活,下次開會,你就能轉正了。”蔣介石在家里也是一身筆挺的軍裝,正襟危坐,隱隱有領袖風范。
“子錕,喝茶還是咖啡?”宋美齡殷勤問道,嫁作人婦之后的宋三小姐豐腴了許多,舉手投足間也漸漸沉穩大方,向二姐慶齡看齊了。
“咖啡吧,聽說夫人煮咖啡的本領是一絕。”陳子錕道。
宋美齡掩嘴笑了:“哪里哪里,不過咱們留美的同學,總是有喝咖啡的習慣的。”說著起身去小廚房煮咖啡了,還伸頭問他:“加奶還是加糖?”
“不用加,苦咖啡就好。”陳子錕看了看蔣介石面前的玻璃杯,里面是透明的液體。
“聽說中正兄曾去蘇聯考察,莫非學了他們的習慣,平時也要喝兩盅?”陳子錕打趣道。
蔣介石舉起玻璃杯:“這是蒸餾水,我不抽煙不喝酒,也不喝茶和任何成癮的東西,只喝這個。”
陳子錕肅然起敬:“中正兄的生活堪比苦行僧啊。”
蔣介石得意的笑笑:“我輩革命軍人,時時刻刻都要加強對自己的要求,戒煙戒酒,也是對毅力的考驗。”
陳子錕心道,不知道老兄戒嫖沒有,不過這話以前能說,現在卻說不得了,只好憋在心里暗暗玩味。
不大工夫,宋美齡端著咖啡來了,蔣介石侃侃而談,提到了對軍隊的改編問題,國民革命軍被重新劃分為四個集團軍,其中原馮玉祥的部隊改編為第二集團軍,閻錫山的山西軍改編為第三集團軍,桂系李宗仁部改為第四集團軍,曾經倒蔣的白崇禧擔任總參謀次長。
“德鄰和健生曾經反對我,我不責怪他們,人總會犯錯誤滴,只要知錯能改,就要給他們機會。”蔣介石濃重的奉化口音聽起來是志得意滿,信心爆棚。
“子錕,我計劃四月再度展開北伐,一舉收復華北,你可愿為先鋒?”蔣介石話鋒一轉,提到了北伐。
陳子錕自然明白當下形勢,馮玉祥和閻錫山的部隊在北方與張作霖鏖戰,所謂北洋正統,現在只剩下一個非主流的奉系在掌權,張作霖老小子倒識時務,沒好意思當大總統,弄了個陸海軍大元帥權當元首,總之北洋已經日薄西山,搖搖欲墜,如同一座根基腐朽的大廈,推一把就會倒塌。
此時率軍北伐,無異于探囊取物,蔣介石這是想送功勞給自己呢。
“蔣主席有令,我部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陳子錕立刻表了決心。
蔣介石呵呵笑了:“子錕,不用你出一兵一卒,只需你修書一封給漢卿,你倆的交情,美齡都告訴我了,你一封信,頂得上十萬雄兵。”
陳子錕暗想,那我和美齡的交情又頂得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