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錕也當過莊家,炒作江東實業銀行的股票賺了個盆滿缽滿,對于金融暴利有著清醒的認識,但他此時真的沒錢給慕易辰抄底,因為省財政的錢都拿來買槍買炮準備打仗了。
隔了幾日,慕易辰又發電報來,說是幸虧上次沒抄底,這回紐約股市跌得更慘,一流證券的價格下跌了六成!
陳子錕倒吸一口涼氣,幸虧沒抄底,不然就血本無歸了。
慕易辰和車秋凌已經結婚,乘坐郵輪有美洲旅游,碰巧發現股市暴跌,一時技癢苦于手頭沒有大筆資金,這才向陳子錕請求支援的,,不過陳子錕回復他說股票都是虛的,有合適的破產工廠倒是可以打包幾個回來。
普通人對于歐洲美國爆發的經濟危機并不關心,畢竟只是大洋彼岸有一幫破產的投機客跳樓而已,中國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完,哪有閑空管別人,國民黨內戰不已,每隔幾個月就另立一個新的中央,武漢、廣州、南京,還有桂系和馮玉祥閻錫山,哪個都不甘居人后。
一向附屬的江浙地區也隱隱有些吃不住勁了,以往北洋打仗,都是象征性的,部隊朝天放槍,大帥們在租界里打麻將抽鴉片決定勝負,現在國民黨內戰都是玩真的,大炮飛機齊上陣,一仗下來不死個幾千人都不好意思說打仗。
陳子錕從銀行界朋友獲得信息,截至上個月,南京政府的軍費負債已經一億三千八百萬之多,稅收全用作軍費也不夠,全靠發行公債維持,編譴公債五千萬,卷煙公債兩千四百萬,善后庫卷五千萬,鹽稅庫卷八千萬,大多由上海銀行界認銷。
如此巨額開支,到最后還不是落到老百姓頭上,陳子錕不禁感慨,就算國民再努力,資源再富足,也經不起這種折騰啊,本以為北伐完成,東北易幟,老百姓就能過上消停日子,看來自己幼稚了。
好在江東省處于聽調不聽宣的特殊地位,陳子錕雖不是中央嫡系,但一貫支持中央,蔣介石對他也算厚道,每月仍有一百萬軍餉發來。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眼瞅著戰爭迫近,陳子錕不得不購買軍火武裝部隊,資金捉襟見肘,本來打算發行債券的,可是上海脆弱的金融市場已經沒有血液了,恰在此時,歐美爆發金融危機的消息出來,倒給他提了個醒。
沒有錢,一樣可以辦成事。
陳子錕送林文靜上了去福建的客船,在上海公共租界華懋飯店召開招標大會,便邀上海各國洋行老板參加。
招標會的主題是,建設一座現代化的工業城市,江東省主席,北泰縣長,江東實業銀行總裁以及江東省財政廳、民政廳、實業廳的官員都參加了這次大會。
江東省方面打算在江北建設一系列廠礦,包括煤礦一座,鐵礦山一座,煤氣焦化廠一座,洋堿廠一座,制酸廠一座,煉鋼廠一座,兵工廠一座,發電廠一座,自來水廠一座,光這些項目就讓人嘆為觀止了,更大的還在后面。
北泰縣火車站、市政廳、跑馬場、江北大學堂,以及數十棟公寓樓,四條柏油主干道,以及全縣的電燈、電話、自來水線路,全部公開招標。
整個上海為之沸騰,西方經濟危機,生產過剩,工人失業,國際貿易額急劇下滑,資本家們惶惶不可終日,即便是遠東也有波及,中國本來是最好的產品傾銷地,但是由于內戰不止,消費能力緊縮,他們的日子也不好過,現在突然冒出一個上億元的大蛋糕,誰不想咬上一口。
招標會上,北泰縣長龔梓君用國語發言,洋行老板們便有些不悅了,在上海灘,華人都是說英語的,況且是在租界內開招標會,居然不采用國際語言,讓資本家們傲慢的自尊心受到了某種程度上的傷害。
讓他們更受傷的還在后面,龔梓君說,北泰項目要求乙方全額墊資,款項中的一成留作保證金,五十年后再結,最重要的一點,質高價低者中標。
此言一出,頓時炸窩,高鼻碧眼西裝革履的老板們紛紛帶著買辦離席退場以示抗議和鄙視。
這年頭只有洋人坑中國人,哪有反過來的,還全額墊資,當俺們瓜娃子啊。
招標會草草結束,滿地廢紙,龔梓君一臉無奈,龔稼祥沉默不語,陳子錕高坐主席臺上,神采飛揚:“都走,走了好,過一陣子再看,到時候別怪老子不給他們臉。”
通常經濟危機只會持續幾個月便會復蘇,但這次不同,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據慕易辰從美國發來的信上稱,美國的實體經濟至少要倒退二十年,大批工廠破產倒閉,據說蘇聯趁機低價從美國收購了多條生產線。
陳子錕當機立斷,匯款給慕易辰,讓他聘請工程師、熟練技工來華,趕緊把江東的工業體系給建起來。
幾個月前退場抗議的洋行老板們,此時一個個低聲下氣的偷偷跑來找陳子錕要項目做了,陳子錕果然沒給他們好臉色看,想拿項目,你們自個兒先競爭去吧。
上回給你們臉不要,這回連公開招標都省了,全部暗箱操作,誰家設計最優秀,價格最低,誰中標,英國、德國、美國的洋行老板們為了利益,不得不競相壓價,自相殘殺起來。
北泰的工廠項目率先上馬,大批來自歐美的工程師齊聚江北,每趟列車都爆滿,到處是工棚和基樁,人頭攢動,哨音不絕于耳,來自河南、山東、安徽的大批廉價工人潮水一般涌到江北,臨時搭建的滾地龍窩棚鱗次櫛比,乘坐飛機從上空看去,如同十里連營。
飛機降落在新落成的江北機場,這座機場是民夫們用石碾子壓平的,跑道比省城機場還要長,塔臺是一座磚木結構的三層樓,旁邊有機庫和地勤人員宿舍、油庫在更遠的地方。
降落地面的是江東航空的一架德國造容克F13型客機,飛機師是江東陸軍學校畢業,后來跟美國師傅皮爾斯學習飛行的安學,機上載著江東省主席陳子錕和剛從美國歸來的慕易辰夫婦。
北泰縣長龔梓君,市政建設總指揮蕭郎前來迎接,沒有紅地毯,沒有儀仗隊,只有漫天沙塵和孤零零幾個地勤。
陳子錕向蕭郎介紹了慕易辰:“慕易辰,圣約翰大學畢業,在德國學煉鋼,這是他夫人車秋凌,也是圣約翰的學妹,搞化工的,以后你們就是同事了。”
大家熱情握手,在場的均是建設北泰的主力干將,龔梓君負責調配民工,協調各方關系,蕭郎負責土木施工以及住宅區和市政功能區的建設,慕易辰夫婦負責工業區的建設。
“在德國學了三年煉鋼,終于派上用場了。”慕易辰摩拳擦掌道。
“沒有化工基礎,沒有焦碳,你拿什么煉鋼?”車秋凌斜著眼睛看他。
眾人一陣輕笑,心里卻感慨良多,中國工業基礎實在太薄弱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北泰更是什么都缺,連一根螺絲釘都要進口,好在煤鐵資源豐富,就近建設煉焦廠和煉鋼廠,連運輸的費用都省了,戰亂更是造成勞動力的極大過剩,管飯就能招到勞動力,連工資都不用給。
陳子錕提議到處看看,慕易辰便開了一輛大福特車,拉著他們徑直去了江邊。
緊鄰著淮江的便是自由大道,這條陳子錕親自命名的道路有六條車道,兩邊栽種法國梧桐和路燈,道路由柏油鋪成,寬敞整潔,汽車急馳而過,可以看到江灘上一排排香樟樹,工人正在給樹木纏保暖的麻繩,刷上防蟲的石灰水。
龔梓君介紹道:“晚上來看更漂亮,路燈都亮起來,簡直像是在歐洲或者美國。”
陳子錕道:“電燈廠這么快就建好了?”
龔梓君道:“還沒有,只是用柴油機暫時發電試試效果,電燈廠還在建設之中,裝機容量十萬馬力,用的是開放型交流發電機,蒸汽機是英國飛利浦公司的雙筒立式拉桿引擎機,鍋爐是拔柏葛水管式鏈條爐床,每小時出力四百噸燃煤量,建成之后不但能供應全城電燈,還能給工業提供足夠的電能。”
汽車順著自由大道,經過一座立交橋來到工業區,到處是腳手架和圍墻,高鼻梁藍眼睛的外國技術人員比比皆是,更多的則是穿著黑棉襖戴著柳條盔的中國苦力,機械設備沒全部到位,運輸大型物件的任務都由他們來完成。
“工人們吃苦耐勞,北泰建設離不開他們。”龔梓君道。
陳子錕道:“要善待工人,萬一別有用心的人煽動工潮,你們就悔之晚矣了。”
龔梓君喏喏稱是。
陳子錕又道:“走,去西城,看看苦力們是怎么生活的。”
龔梓君急忙勸阻:“主席,就不用去那邊看了吧,那地方烏煙瘴氣的,雜亂無章也不衛生。”
陳子錕道:“你小看我了,大雜院我住過,茅廁我掏過,還怕這個。”
蕭郎插言道:“其實龔縣長不是這個意思,西區重點不在臟。”
陳子錕面露狐疑。
“如果說東區是一座夢幻之城的話,那西區就是罪惡之城。”蕭郎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