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寫的未免有所偏頗,事發當晚的情形,陳子錕聽燕青羽說過,張學良雖然紈绔,但在軍國大事上斷不會如此不堪,對日克制是蔣主席定下的政策,老張家虎父犬子,小六子做事缺少主張,國內的事情還能應付,一旦涉及到蘇聯日本,辦的事兒就不那么漂亮了。
上回中東路事件,奉軍和蘇聯紅軍大打出手,被人家狠狠修理了一回,給張學良留下了心理陰影,關東軍的戰斗力比老毛子只強不弱,面對小日本的挑釁,他只能置之不理,生怕被人家找到借口擴大沖突,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就能避的,日本人狼子野心,哪怕你跪在他面前,東洋刀還是要砍在你脖子上。
最近張學良被國人罵的狗血淋頭,說他是不抵抗將軍,賣國賊,更有那尖酸刻薄的人,說諾貝爾和平獎應該授予張將軍,獎勵他對東亞和平的貢獻云云,對此陳子錕是并不同情的,小六子咎由自取,幾十萬人馬,飛機戰車大炮兵工廠,無數的礦產資源,就這樣不戰而敗,擱在哪個軍閥身上也不答應,也就是小六子崽賣爺田不心疼,活該被罵。
東北淪陷,和老兄弟趙大海漸行漸遠,再加上國民黨內斗不止,水災肆虐,人民生靈涂炭,讓陳子錕郁郁寡歡,連《風流督軍》的首映式都沒去觀禮,唯有一件事讓他略微欣慰。
孫立人辭去侍衛總隊上校副總隊長的職務,調到稅警總團擔任第四團上校團長,看來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孫立人終于想通了,他的維吉尼亞資歷在中央軍不是優勢,而是劣勢。
陳子錕辭職以作抗議,消息傳到蔣介石那里,不禁對其印象大為改觀。
“子錕做事雖然莽撞跋扈,但是大是大非面前,從不含糊。”蔣介石認為陳的辭職是對自己的有力聲援,暗暗記下了這筆人情。
無官一身輕,陳子錕卸下監委會主席的擔子,只兼中執委員和監察委員的頭銜,實際上已經處于半隱退狀態,從江西剿匪前線回來的蓋龍泉找他訴苦,感嘆說不該聽了蔣介石的忽悠,巴巴的跑去打共產黨,結果共產黨沒消滅,自己倒是打成了光桿司令。
“大帥,我對不起你,你槍斃我吧。”蓋龍泉說到激動處,站起來扇了自己倆巴掌。
陳子錕道:“我槍斃你作甚,咱們兄弟又不是君臣關系,江東一脈,就和搭伙做生意一樣,你不愿意跟我干,拆伙走人便是,屬于你那一份的股份自然退你,大青山的弟兄們到底是你的班底,當然了,買賣不成仁義在,咱們弟兄,永遠都是弟兄。”
蓋龍泉感動的眼淚嘩嘩的:“大帥,我就知道跟著你沒錯,老蔣個狗日的,就是拿我們這些雜牌當炮灰,俺們在前面賣命,功勞都是中央軍的,他奶奶的,再也不聽他的鬼話了。”
陳子錕道:“自古以來開國皇帝都是這樣,杯酒釋兵權算是開明君主,不厚道的像朱元璋這樣的,把功臣大將殺光都干的出來,蔣主席遣散冗兵,消耗雜牌武裝,那是他的帝王之術,愿打愿挨,沒啥好說的。”
蓋龍泉羞愧難言。
“算了,說說你在江西剿匪時的段子吧。”陳子錕道。
提及剿匪,蓋龍泉是一肚子血淚,上萬人馬不是打光的,大半倒是投降了紅軍,要說那紅軍打起仗來真不是蓋得,比當年的北伐軍還威猛,當官的拿著盒子炮帶頭往前沖,后面一大群拿著大刀梭標的主兒,面對機槍大炮眼睛都不眨。
“聽說紅軍官兵平等,當官的沒有小老婆,不吃空餉,和當兵的吃住在一起,打了土豪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銀,還分田產房屋,分地主的閨女、小老婆,嘖嘖,你看人家這事兒干的,多爽利,比當土匪還得勁。”蓋龍泉雖然恨透了紅軍,但言語之間對他們的生活還是很向往的。
陳子錕道:“老蓋,下一步如何打算?”
蓋龍泉道:“回南泰,當個富家翁,也該過兩年清閑日子了。”
陳子錕點點頭道:“也好,我預備了一座宅子,五百畝地……”
話沒說完,蓋龍泉便道:“我怎么好要這些,跟你混了這么多年,家財還是積累了一點的。”
陳子錕道:“不是給你的,傷殘的弟兄們總要有個去處,不如跟你回南泰安置,也好有個照應。”
蓋龍泉感激涕零:“那我就代兄弟們謝謝大帥了。”
等蓋龍泉告辭離去,陳子錕苦笑一聲,蔣介石鏟除異己,消耗雜牌,自己何嘗不是如此,蓋龍泉和陳壽兩員大將都是桀驁不馴的土匪,又都有自己的班底,在自己麾下也一直不安分,若不是自己駕馭有術,可能早就倒戈了。
北伐成功之后,自己的升遷之路就被堵死,跟著馮玉祥汪兆銘之類反蔣是沒有出路的,反而會葬送現有的地盤,支持老蔣是唯一選擇,當一個大帥失去了給部下施恩的能力,那等待他的就只有背叛和拆伙,與其撕破臉,不如早些分家產。
閻肅說的一點沒錯,自己不是個良善之輩,只不過黑在腹內而已。
自從上回陳子錕把三槍會花名冊呈給蔣介石后,幫會就多了一個官方身份,專門負責緝拿王亞樵,有了這塊金字招牌,三槍會的江湖地位扶搖直上,別說青幫了,就是警備司令部偵緝大隊也不把放在眼里,什么他媽楊虎楊司令,玩蛋去!
趙大海乃是匪黨干部,若是被特務抓到,勢必牽連到陳子錕,所以他派了幾個人專門盯趙大海的梢,偏巧這幾位就是趙大海教出來的徒弟,哪能盯得住,不過這也是陳子錕陰險之處,故意派了幾個熟面孔讓對方放松戒備輕敵,其實真正盯梢的另有其人。
負責跟蹤的是滄州燕家的正宗傳人燕忌南,一身輕功腿腳利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就算是盧比揚卡培訓出來的紅色特工也跑不出他的視線。
晚上,燕忌南來報,趙大海下榻在一家小旅社,此前曾和一個女人接頭,那女人是個小報記者,住在租界一棟石庫門房子,丈夫整天閉門不出,據說是自由職業者,專門給雜志寫稿子為生。
這個女人叫唐嫣。
雖然和唐嫣之間那種關系已經斷了很多年,但聽到這種消息還是有些不爽。
陳子錕有兩個副官,一個是陳壽的弟弟陳雙喜,小伙子人長的精神,心眼耿直,活潑開朗,隨身帶著很好用,還有一個是陳青鋒,當年從抱犢崮上帶下來的小道童,這小伙子心思縝密,性格堅韌,陳子錕一直在培養他,上軍校,上戰場,在三槍會也待過一段時間,就是想讓他承擔一些陰暗的任務。
三槍會的秘密工作,目前是由陳青鋒負責,燕忌南來的晚,自然不知道唐嫣這個人,青鋒卻是知道的,見陳子錕眉宇間隱隱有不快,便道:“這種事情很好辦,他不是給雜志寫稿子么,隨便抓個尾巴,辦他一個通共的罪名,抓進監獄……要不了一個月,保管他病死在里面。”
陳子錕眼睛一瞪:“這不是草菅人命么,不許動他。”
“是。”青鋒臉上沒有表情,“趙大海那邊,怎么處理?”
“他不是要買機器么,給他,價錢打九五折,再奉送一套美國產的手術器械,也算仁至義盡。”陳子錕想了想,從懷里摸出一塊銀殼漢密爾頓懷表,輕輕摩挲著。
“給他機器的時候,順帶著把這塊懷表還給他。”陳子錕將漢密爾頓拋了過去。
東北淪亡,國民黨卻仍內斗不已,北平、上海、南京的熱血學生紛紛到國民政府門前請愿示威,要求收復國土,社會各界為之響應,國民黨內部壓力驟增,蔣介石為了顯示誠意,宣布下野,辭去國民黨主席兼行政院長的職務。
反蔣派終于如愿以償,大呼勝利,年底,國民黨第四屆中央執行委員會全體會議推舉林森為國民政府主席,孫科為行政院長。
陳子錕雖為中執委員,但此次大會稱病未曾參加。
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一日,廣州中央撤銷,國民黨分裂局面結束,但另設西南中執委員會,西南政務委員會、西南軍事委員會,名義上合并,實質上依然獨立于南京。
次日,日軍占領錦州,東北在一百天內全部淪陷。
趙大海要買的機器設備,終于到貨。在碼頭移交的時候,是陳青鋒來交割的,他將一塊懷表遞過去道:“不好意思,陳主席有事不能來送你。”
十年前送給陳子錕的漢密爾頓物歸原主,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趙大海苦笑一聲,搖搖頭:“子錕不愿意見我,也罷,我相信時間會證明一切,我走上這條道路其實和他殊途同歸,都是為了拯救這個水深火熱的國家啊。”
汽笛長鳴,載著機器設備和趙大海的貨船遠去了,碼頭邊的開闊地上,停著一輛梅賽德斯防彈轎車,陳子錕望著遠處貨船煙囪里的黑煙長嘆一聲,豎起了大衣領子,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