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龍在黑松林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跋涉,不時有飛鳥撲扇著翅膀沖上天空,黑暗中閃著綠光,不知道是什么危險的動物,堂堂教授哪里受過這種罪,等他跑出樹林,衣服也破了,臉和手也被樹枝荊棘劃破了。
遠處道路上停著一輛汽車,車里煙頭明滅,難道就是接應自己的人?此時的林文龍已經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去,車門打開,下來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復旦大學校務處的一個教工。
“林教授,上車。”教工微笑著向他點頭。
“你是……共產黨?”林文龍太驚訝了,共產黨簡直無孔不入!
教工沒有立刻回答他,請林文龍上了車,自己坐到駕駛席發動汽車,沿著夜路向前開,這才說道:“國民黨反動當局氣數已盡,大肆屠殺民主進步人士,林教授就是他們黑名單上的一員,我們黨動員了所有力量,盡一切可能營救你們,此前已經有不少進步人士被解救。”
林文龍道:“我現在去哪兒?”
教工道:“北平。”
林文龍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忽然想到親戚們,便道:“家里人……”
教工自信滿滿的笑道:“你放心,組織上考慮的非常周全,你的家人,還有陳子錕將軍的家眷,都在我們的全面保護之下。”
林文龍由衷感慨:“貴黨真是神通廣大。”
省城,楓林路官邸,林文靜幫陳子錕系著領帶,憂心忡忡道:“一定要去赴這個鴻門宴么?”
陳子錕道:“咱們在省城就一個營的兵力,硬拼只有死路一條,我去和劉峙談談,興許能有轉機。”
林文靜道:“這也太冒險了,要不你多帶些衛兵。”
陳子錕道:“人家真要害我,帶多少兵都沒用,我就帶雙喜一個。”
林文靜道:“不能不去么。”
陳子錕頓了一下,道:“我不去的話,他們就會直接來攻打,那樣會死很多人。”
小女兒陳姣走了進來,她今年已經十一歲了,眉眼間酷似少女時代的林文靜,只不過多了幾分嬌氣,手里拎著洋娃娃嘟著嘴道:“爸爸,你晚上還回來給我講故事么?”
陳子錕捏捏女兒的臉蛋:“乖,爸爸晚上一定回來。”
林文靜拿手背擦擦眼睛,幫陳子錕穿上西裝,夏小青一身勁裝打扮已經等在門外,陳子錕沖她點點頭,夏小青也點點頭。
正要出門,電話鈴響了,陳子錕親自接了電話,居然是鄭澤如打來的,他焦急萬分的告訴陳子錕千萬不要赴宴,劉峙和區廣延安排了大批特務準備對付你!
“謝謝關照。”陳子錕放下電話,出門上車,沒帶衛兵,只有一個副官雙喜擔任司機,孤零零的一輛汽車駛出了官邸,大鐵門吱吱呀呀關上,院落恢復了寂靜。
汽車在空曠的道路上疾馳,陳子錕問雙喜:“家里怎么樣?”
雙喜道:“老婆有喜了,都說是男孩。”
陳子錕點點頭:“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也有孩子了,對得起祖宗,這回咱來共赴鴻門宴,可是玩命的買賣,你怕不怕?”
雙喜道:“跟大帥這么多年,玩的就是一個命,這幫土雞瓦狗咱還不放在眼里。”
陳子錕道:“不錯,是我的兵。”
來到省府大樓,門口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看到陳子錕只帶了一個副官倒有些驚訝,一個少校陪他們走進去,來到宴會廳門口大喊一聲:“陳上將軍到。”
宴會廳里寥寥十幾個人,都是江東的社會名流,其中就有淮江日報的總編輯阮銘川,他看到陳子錕進來,表情一陣黯然,顯然是猜到了什么。
劉峙笑容滿面過來握手:“昆吾老弟,快坐,就等你了。”
區廣延皮笑肉不笑:“陳將軍坐鎮江東,日理萬機,來遲了些也是應當的。”
陳子錕沒搭理他,直接落座,服務人員奉上冷盤,大家寒暄了幾句,忽然劉峙話鋒一轉道:“聽說北泰交警總隊不聽國防部調遣,公然抗命,可有此事?”
陳子錕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說不清楚此事,還反問劉峙:“即便真如劉老兄所言,也不該質問我啊,我現在賦閑在家,不問軍政大事,交警總隊的事情,你要問區主席才是。”
區廣延勃然變色,拍桌道:“陳子錕,你不要欺人太甚,誰不知道交警總隊是你的私兵,他們公然抗命定然是得了你的授意,你這是要背叛黨國么!”
氣氛陡然突變,客人們噤若寒蟬,尤其阮銘川,緊盯著劉峙手中的酒杯,生怕他摔杯為號,殺入一群刀斧手來,如同評書里說的那樣大開殺戒。
劉峙哈哈一笑,道:“昆吾老弟,你和區主席之間一定有所誤會,不如趁今天這個機會,我替你們說和說和,化干戈為玉帛,大家都是黨國精英,理應共進退才是。”
陳子錕知道這倆人串通好了,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就是想搶班奪權而已。
“劉老兄,那你說該怎么辦?”陳子錕悠悠問道。
劉峙道:“首先要解決北泰交警總隊抗命的事情,既然老弟在這兒,就打個電話過去安排一下,讓他們好好上峰交代的事情穩妥的處理了,咱們也好向總統交代。”
陳子錕道:“上面要炸掉北泰的工廠,工廠企業炸了,幾萬工人怎么吃飯?這是亂命,我不能遵。”
區廣延道:“難道你想把工廠設備留給共產黨么,你這是通敵行為,今天這個電話,你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陳子錕冷眼瞥過來:“區主席,你好大的口氣。”
區廣延退了一步,想到這兒是自己的主場,膽氣頓時壯了起來,一招手:“來人!”
八個武裝衛士從廊下沖出,手持斯登沖鋒槍瞄準陳子錕。
陳子錕泰然自若:“劉老兄,你擺的這是鴻門宴啊。”
劉峙道:“老弟,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東北丟了,華北丟了,淮海也丟了,江東再丟,我拿什么去見校長,你就當可憐我,打個電話吧,不然大家的日子都過不下去。”
陳子錕思忖片刻:“好,我就打電話給他們。”
省城到北泰之間的電線桿經常被共產黨游擊隊破壞,不過今天線路是暢通的,電話打到交警指揮部,是陳壽接的電話。
“陳壽,你他媽的想造反不成!趕緊把隊伍交給編練司令部,你給我滾回來!”陳子錕一通暴風驟雨的痛罵,讓眾人面面相覷,原來外界所傳不虛,這位江東的主宰者表面上紳士作派,其實是個活土匪出身。
電話那端的陳壽有些沒回過味來:“大帥,那不是你交代的……是不是家里有啥事?你放心,我馬上帶兵殺回去!”
陳子錕繼續痛斥:“讓你怎么干就怎么感,廢那么多話,立刻執行命令,就這樣!”
陳壽似乎很不甘心道:“是,一切照辦。”
區廣延一直親自拿著分機監聽,聽完了對話,臉上泛起得意的微笑,他立刻又掛了一個長途電話,打到江北編練司令部,告訴弟弟區廣武,陳子錕被控制,現在可以放心大膽的接管北泰了。
陳子錕起身道:“電話也打了,現在可以走了吧。”
區廣延皮笑肉不笑:“對不起,在抗命事件沒有完全平息之前,還要請陳將軍在此逗留一段時間,長短么,就看你的手下執行的徹底不徹底了。”
陳子錕冷笑:“你這是把我當人質了。”
區廣延道:“來人吶,帶陳將軍下去休息。”
兩個衛士上前道:“得罪了。”就要搜陳子錕的身。
陳子錕高舉雙手讓他們搜,搜的很徹底,一切可能藏有武器的地方都摸了一遍,但除了皮夾子和煙盒,并無危險品。
陳子錕被帶下去軟禁,區廣延舉起酒杯:“列位,咱們繼續。”
眾人哪還有心思喝酒,都想趕緊結束,區廣延也不強留,請這些人來旁觀,純屬殺雞儆猴,告訴他們誰才是江東真正的主宰。
人都走光了,區廣延和劉峙相對而笑。
“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陳子錕也不過如此嘛。”終于將宿敵踩在腳下,此刻區廣延志得意滿,信心大為膨脹。
劉峙道:“是啊,以后江東防務要多多倚仗區主席了。”
區廣延道:“哪里哪里,還是你我兄弟齊心協力才是。”
兩人又笑了一陣,區廣延道:“陳子錕還有些舊部,恐怕要生出事端來,不如……”說著做一個砍頭的手勢。
劉峙道:“陳子錕是一級上將,中央監察委員,軟禁他已經是非常時期的非常辦法,我看家人舊部之類就暫時不要動了吧。”
區廣延自己只有百十名衛士,全靠劉峙的軍隊才能穩住陣腳,劉峙不愿意斬草除根把事情做絕,他也不好一意孤行。
為防止陳子錕的舊部前來劫人,劉峙安排了一個加強營的兵力守衛省府大樓,暗地里卻把陳子錕押到另一處秘密地點軟禁。
忙完這些事情,劉峙回到城里的住所,徐蚌會戰失敗后,他的家人財產都帶在身邊須臾不離,可是此時卻不見最寵愛的三姨太黃佩芬,這個姨太太是北平師范大學畢業的女大學生,年輕漂亮知書達理,為了她,劉峙不惜和大房二房鬧翻呢。
不但黃佩芬不見了,連四個孩子也不見了蹤影,劉峙大怒,責問護兵,護兵說三姨太出門遛彎去了,興許過一陣子就回來了。
劉峙只好在家枯坐久等,可是等來等去,沒等來三姨太和孩子,卻等來一個電話。
電話那頭說:“尊夫人和令郎令嬡在陳公館做客,請劉長官稍安勿躁。”
劉峙強壓怒火:“你想干什么?威脅我么!”
那人道:“不敢,禮尚往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