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的第三代從此就叫陳光了,說起來還算是周總理起的名字呢,陳北寫了一封家信寄到了省城,將此事向父親進行了匯報。
省府大樓,陳子錕坐在一張普通寫字臺后面批閱著文件,本來他用的是一張紫檀木特制辦公桌,解放后改成和一般工作人員相同的普通寫字臺,辦公室也改到了小房間,以示簡樸。
國家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實施,江東省作為華東地區較為先進的省份,承擔了八項重要基建任務,其中兩項設在江北,江南和省城地區分別有化工廠、農機廠、光學儀器廠、機床廠等項目,省政府的工作任務很重,不但要安排好生產,還要照顧好蘇聯專家的生活。
蘇聯是社會主義老大哥,傾全力幫助中國人民實現工業化,從生產螺絲火柴的輕工企業到生產坦克拖拉機戰斗機,煉化石油的重工業企業,全盤支援,全力以赴,這種援助力度讓陳子錕嘆為觀止,但也明白這是志愿軍援朝替社會主義陣營出兵換來的果實,并非蘇聯人慷慨大方。
大批蘇聯專家來到中國,生活習慣不同,飲食口味不同,各級領導都相當關心,據江北行署匯報,負責援建晨光機械廠和紅旗鋼鐵廠的蘇聯專家組對江灣別墅非常欣賞,認為那里景色優美,安靜典雅,適合勞累一天后的修養,尤其是靠近江邊,有私家江灘,還能游泳解乏,所以提出借住的請求。
江灣別墅是陳子錕的私人產業,地委和行署不敢擅自答應,于是請示到省府,陳子錕毫不含糊,大筆一揮,將江灣別墅捐給了國家。
按鈴把秘書叫進來,吩咐特事特辦,盡快安排蘇聯專家入住,同時要做好副食品供應,土豆、牛肉、面包紅腸,最重要一定要有烈性白酒。
“對了,淮江里有一種鱘魚,產的魚卵可以做魚子醬,俄國人最愛吃,著漁業部門辦理一下。”陳子錕道。
“是,”秘書點點頭,遞上一封信,“北泰來信,是您的家信。”
陳子錕打開一看,是兒子寫來的,并未抱怨生活上的困難,只說孫子名字取為陳光,希望父親首肯。
都說隔代親,爺爺最疼孫子,但陳子錕畢竟不是一般老頭兒,一天看不見孫子就茶不思飯不想的,他心性硬的很,兒孫自有兒孫福,陳北的道路是他自己選的,怪不得別人。
既然當父母的已經決定了,做爺爺的也沒有意見,陳子錕當即寫了回信,讓秘書送到郵局寄了,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下班回家吃飯。
回到家里,姚依蕾提到女兒歲數也大了,都是二十八歲的大姑娘了,也該找個對象了。
陳子錕說:“陳北前車之鑒的教訓還不夠么,嫣兒找對象要充分尊重她的個人意見,她若是找不到合適的,就繼續等著,寧缺毋濫。”
正說著,陳嫣下班回家了,一蹦一跳的進來,把包一丟嚷道:“餓了,媽咪,飯做好了沒有?”這副神情加上齊額劉海,哪像是二十八歲的老姑娘,說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姚依蕾聳聳肩,嘆口氣:“隨你吧,你的兒女你來管。”
陳北夫婦收到父親來信,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本以為陳子錕會拿出家長的權威橫加干涉,現在看來純屬多慮。
一支南泰縣來的建筑隊進駐了高土坡,幫晨光廠的工人們建設職工宿舍,一水的紅磚四合院,每個院子都有一個五米長的水槽,五個公用水龍頭,家家戶戶通電燈,二十五瓦的電燈泡亮堂的很,家具也都是木匠現打的,木床,五斗櫥、寫字臺、大衣柜,廠里出錢分給每個職工家庭。
這支建筑隊的總領隊正是苦水井鄉黨委書記楊樹根,他帶領一幫泥瓦匠頂風冒雨建設職工宿舍,二十四小時連軸轉,忙的不可開交,終于昏倒在工地現場。
工人們將楊書記送往醫院的時候,他還在恍惚中大喊:“別管我,不要耽誤工期。”
楊樹根這種忘我的奉獻精神深深感動了大家,工地上掀起一股學習楊樹根的熱潮,大家都放棄了休息時間,加班加點,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爭取盡快將廠房宿舍建設好。
北泰第一人民醫院病房內,楊樹根穿著病號服正躺著看報,忽然門開了,李家莊的村支書李花子笑呵呵走了進來,手里拎著果盒子,身后還跟了一個羞答答的婦女同志。
“楊書記,我的老領導,我來看你了。”李花子大嗓門敞開來嚷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拉過旁邊的女子介紹道:“這是俺村的識字班副班長,李翠同志,她一直想見見楊書記,這回聽說你住院,非求著我帶她來。”
李翠捏著衣角上前,喊了一聲楊書記,就紅了臉低了頭。
楊樹根打量一眼,這妮子十七八歲年紀,生的水靈無比,除了土氣點之外,比陳嫣差距不大了,李家莊怎么有此等漂亮的女娃娃,以前咋沒注意到。
李花子笑瞇瞇道:“楊書記,你見過翠翠的,咋忘了,就是村西頭大老李的二閨女。”
楊樹根恍然大悟,土改的時候確實見過這妮子,不過那時候還太小,沒長開,女大十八變,越大越俊了哩。
李花子道:“那啥,我出去抽袋煙,翠翠你不是老想見楊書記的么,陪書記說說話。”
翠翠拉住李花子的袖子囁嚅道:“叔,俺怕。”
李花子道:“這孩子說啥呢,楊書記又不是老狼,能把你吃了還是咋滴?”說著沖楊樹根擠擠眼睛,倒背手著出去了。
楊樹根是何等人精,李花子此舉何意他清楚得很,暗暗感慨李花子這個同志太有黨性了,心里始終記掛著領導,以后要多培養他哩。
“翠翠同志,你坐吧。”楊樹根指著椅子和顏悅色道。
翠翠屁股挨著板凳坐下,手里捏著手帕,還是不敢說話。
楊樹根干咳一聲:“翠翠今年多大了。”
“十七。”
“十七歲就是村里的識字班副班長了,不簡單啊。”楊樹根談笑風生,力圖讓女孩減輕心理壓力,也難怪,一個農村孩子,見到鄉一把手,不緊張才怪。
聊了一會,翠翠放松了心情,還拿起熱水瓶幫楊書記倒茶,看她手指纖細,沒啥老繭,就知道丫頭家里生活不錯,到底是富農家的孩子啊。
“楊書記,有個事兒……”翠翠欲言又止。
“什么事,盡管說。”
“村里給俺家定的是富農,其實俺家不是富農。”
楊樹根豁然開朗:“這樣啊,你爹這個人我知道,勤勤懇懇一輩子攢了幾畝地,沒剝削過誰,被定為富農確實有不妥之處。”
翠翠眼睛一亮:“楊書記,我爹的富農帽子能摘?”
楊樹根道:“當然我一個人說了不算,要黨委研究決定,群眾沒有意見才行。”
翠翠噗通跪下:“楊書記,我求求你,只要能摘了富農帽子,讓我干啥都行。”
楊樹根一掀被子起來了,下床攙扶翠翠,面對梨花帶雨的少女面龐,鄉黨委書記竟然有些恍惚,跪在面前的似乎是陳嫣。
兩個月后,晨光廠職工宿舍建成,高土坡上一條碎石子鋪就的馬路,路兩旁挖著排水溝,栽著路燈,兩排嶄新的大瓦房,看著就喜慶。
在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里,苦水井鄉黨委書記楊樹根向組織提出申請,和李家莊中農家庭的女兒李翠結婚,婚禮擺在鄉政府大院,沒有酒席,一切從簡。
楊樹根穿著整潔的白襯衣和中山裝,胸前戴著紅花,領著幾個同事,騎著自行車到李家莊接親,村莊里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村支書李花子親自張羅,滿臉的喜慶,比他自己結婚還高興。
因為楊樹根是鄉里大干部,村里后生們不敢瞎鬧,娘家人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富農帽子摘了沒幾天,都老實的很,楊樹根進門,沖二老一鞠躬:“爹,娘,我把翠翠領走了。”
翠翠在屋里嚎啕大哭,誰也勸不住,倒不是真傷心,而是鄉下風俗如此,哭的越傷心越好,村里識字班的女人們都換了新衣裳在房里勸,心里卻都羨慕的很,翠翠能嫁給楊書記,真是一腳踩到福窩里了。
哭鬧了半天,翠翠覺得意思表達的差不離了,便半推半就的讓男方的人把自己拉走,臨上自行車裝模作樣掙扎了一番,可出了村口就換了笑臉,歡喜的很哩。
來到鄉政府,門口早停了十幾輛自行車,都是前來賀喜干部的坐騎,大院門上貼著紅雙喜,遠遠看見新娘子來了,鞭炮噼里啪啦響起來,兩個干部拿著喜糖喜煙往人群里撒,跟不要錢似的。
翠翠看見自家婚禮這么場面,喜不自禁偷偷笑。
來到鄉政府會議室,里面張燈結彩,拉著彩紙條,供著主席像,正要舉行典禮,外面一陣喇叭響,一輛風塵仆仆的蘇聯造嘎斯吉普車開了進來,是縣委書記來了。
縣委書記紅光滿面走進來,聲音洪亮無比:“今天是雙喜臨門啊。”
大家就問哪雙喜。
“美帝國主義及其南朝鮮仆從國被我們英勇的志愿軍打敗了,停戰協定在板門店簽署,朝鮮戰爭結束了。”縣委書記大手一揮,豪邁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