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一品身體一僵,已然聽出了這是誰的聲音。
“李四?你還真敢來了啊,你可知道,爺等你等得很苦……”
臉上綻著心滿意足的笑容,賴一品緩緩轉身,李肆那句話,他根本就沒聽進心底,瘋話何必在意。
村人分開,李肆現身,緩緩朝賴一品走來,關二姐脆聲喊著“四哥哥”,風一般地撲了過去,李肆將她攬住,心下終于松了口大氣,關二姐沒被帶走,這賴一品人也還在鳳田村,很好。
“很好,你們倆都在了。”
賴一品此行目的全都達成,心中歡暢無比。
“這李四妨礙辦差,把他給爺抓起來!”
游手們得令,就朝著李肆圍過來。
“妨礙辦差?說的是你們自己嗎?”
李肆冷聲說著,牽起關二姐朝一側閃開,賴一品還當他在說瘋話,正要發笑,周圍村人一下如鳥獸散,接著就是一隊套著號褂的兵丁撲了過來,后面還有一隊背著鳥槍的兵丁,簇擁著一個削瘦中年,一臉冷厲地看住了賴一品。
“蕭把總?你怎么也來了,這事小弟自己就能解決,不必煩勞……這……這……”
賴一品訝然不已,卻還沒明白蕭勝的來意,直到一陣慘呼,這才看到,那幾個圍向李肆的游手被兵丁拳腳相交,兩三下撂翻到地上。
“這是怎么回事?”
賴一品辛苦地問出了聲。
“賴一品,你的事發了,跟我走一趟!”
蕭勝面無表情地說著,心中卻還有些忐忑不安,對一邊的李肆更是沒有好氣。之前羅師爺帶著蓋有白總兵大印的行文找到了他,要他配合知縣老爺緝拿要犯,他就知道,自己果然還是沒能從這事上掙脫,慫恿李朱綬李知縣要調他這一汛兵丁來抓賴一品的人,說不定就是這李肆。
這個眼睛忒毒的小子,心思也夠損的……
不過再想想此事不僅有知縣老爺背書,還有白總兵的首肯,甚至段老秀才和羅師爺親自壓陣,蕭勝也沒覺得有太大的風險。
要怪,就怪賴一品這家伙自己招惹上了不該招惹的人吧。
“蕭把總,此話從何說起?”
賴一品還是一臉茫然,再隱隱看到遠處還有羅師爺的身影,他暗自抽了口涼氣,腦子急速轉開,頓時感覺不妙。
縣里真是要抓人,有的是衙役,而現在羅師爺押著汛兵來,自然是要刻意避開跟自己有關系的衙役們,這么說來,是知縣李朱綬要對付自己?
“蕭把總,好歹你得給個交代吧,等兄弟從縣衙出來,咱們的賬可就不好算了。”
賴一品咬牙,還在恫嚇著蕭勝。可蕭勝卻臉不變色,指揮著手下將那些游手一個個摁在了地上。
“蕭勝!每月的銀子你都只當是吃屎么!?”
賴一品毛了,伸手來抓蕭勝,卻見臂影一晃,啪的一聲,同樣是個瘦子的賴一品被一耳光抽得轉了起來。
“你要去的可不是縣衙,白癡!”
蕭勝一臉的公事公辦,心中卻是恨不得一刀戳爛了這家伙的臭嘴,他們之間那點交易,跟官老爺比起來雖然算不了什么,可被抖落到明處,他這個“額外外委”卻是吃不消,有多少同僚正盯著他這個位置呢,他要露出什么馬腳,就連白總兵也遮護不住。
話音剛落,賴一品一下撞開兵丁,捂著臉朝遠處急奔而去。
賴一品這土霸王沒什么見識,卻很懂人心,蕭勝這話里之義,他馬上就明白了。雖然還不確定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可他已經清楚,知縣老爺不會給他開口的機會。眼下最要緊的,是逃回去找自己姐夫,就算是知縣老爺,也不敢在自家姐夫面前就把他給抓走,姐夫身后可還有個白總兵呢。
蕭勝帶著兵丁們追了出去,可沒想那賴一品腳下飛快,轉眼就到了二三十米外。
“不能放過他!”
羅師爺高聲叫了起來,真要讓這家伙跑回鐘上位家,事情可就復雜了。
蕭勝咬牙,他也知道此事的厲害,這家伙要逃回了鐘上位家,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蕭勝這個“忘恩負義”者,光只是抖落自己在金山汛這一帶吃的孝敬,就能斷了自己的活路。鐘老爺那反而不怎么擔心,畢竟這個賴一品才是真正的經手人。
罷了,已經上了這小子的賊船……
“開槍!”
蕭勝停下腳步,沉聲喝令,兵丁們雖然詫異,卻還是乖乖地聽令。進村前有所準備,火繩是點燃了,卻沒裝彈。眼下就見一陣忙亂,有將藥粉灑成一片的,有將鉛子掉落在地的,那個之前在金山渡攔過李肆的矮個子兵丁,甚至還把通條留在了槍管里就準備開槍。
李肆也追了出來,眼見賴一品疾跑如飛,而兵丁們亂成一團,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一把抓過那枝還把通條留在槍管里的鳥槍,抽出通條,沉心靜氣,瞇眼瞄準。雖然這外形類似不舉的槍托很是別扭,照門準星也跟后世的步槍差了很多,甚至這槍管都不敢保證是筆直的,但這三四十米距離,散布再大,也不至于能有半米吧……
嘭的一聲爆響,白煙騰起,遠處的人體也綻開一團血花,賴一品急奔的身體還沒停住,被慣性帶著朝前又沖了一截,才摔在地上,一陣滾翻。
揮開煙霧,李肆差點把五臟六腑都咳了出來,這硝煙也太濃太刺鼻,接著就感應到了什么不對,轉眼一看,不僅所有兵丁都呆呆盯住了他,蕭勝也都是一臉的呆滯。
會放鳥槍不出奇,可從沒見過這么準的槍法!
“這都已經快三十步了吧……”
和矮個子一道攔過李肆的高個子兵丁無意識地嘀咕著。
三十步,不過四十來米,這還叫準……
李肆心中嘀咕,如果手上是一把零三式,就算這家伙跑到百米外,他都有把握一槍撂倒,在穿越之前,他每月都會去打靶場玩上兩圈,花的精力和銀子已經足夠讓他的槍法跟真正的兵哥比肩。
只是自己手中可是一把老古董鳥槍,四十多米外,居然還能靠著瞄準打中人,李肆也是倍感自豪。這東西雖然有準星照門,可兵丁們大概是從未用過,開槍的時候,基本都是扭頭閉眼。
接著李肆就嚇了一跳,他還真摟著清朝的鳥槍貼腮瞄準了!?天幸沒有炸膛……
抹了一把汗,李肆將鳥槍塞回那個還呆然無語的矮子懷里,朝著蕭勝說道:“賴一品行兇阻差,毆傷官兵,自尋死路,蕭把總,你立功了!”
蕭勝心中的震撼又轉作寒意,分明是你開槍的好吧……
可他張了張嘴巴,卻沒把這話說出口,是他蕭勝下令開槍,而親自動手的李肆,身影又被兵丁們攔住,后方那些村人和游手們也沒看到,他要去辨清殺賴一品的人不是他們官兵,而是李肆,誰會信?都只會把賬算到他蕭勝身上,這小子,夠狠!
“死了么?死了么?蕭把總,干得好!”
羅師爺一身是汗地跑了過來,使勁拍了拍蕭勝的肩膀,蕭勝無奈地苦笑,看來摔進這小子的坑里,就真沒辦法爬出來了。
反正心中也存了幾分下殺手的心思,蕭勝也就將李肆開槍然后“栽贓”的事丟到一邊,帶著李肆來到賴一品身邊,卻見這倒霉的家伙還沒死。
李肆看著賴一品后腰的槍口,心想自己運氣可真夠好,而這賴一品也真夠背的,原本他瞄準的是腦袋……
“李……李四……,你好……好狠!”
賴一品側著腦袋,吐著血沫,聽到腳步聲靠近,就這么怨毒地低語著,人之將死,很多事情都想得前后通透,而這賴一品,終于想明白了,真正要致他于死地的,就是李肆。
“為……為什么……”
可他依舊不解,不過就是搶個小丫頭,怎么就惹上了殺身之禍呢。
“為什么?你該問問自己,什么時候得罪老天爺了。”
李肆冷冷說著,就算這賴一品不來搶關二姐,他也會想辦法整治這家伙。不怪自己狠毒,而是這個賴一品所在的位置,就像是勒在他脖子上的枷鎖,他必須將這枷鎖打破,才能挺直腰板,呼吸上新鮮空氣。
賴一品眼珠子翻了兩圈,咽下了最后一口氣,一邊的蕭勝看了看李肆,滅了惡敵,常人都會心緒激動,可李肆卻是一臉的淡然。蕭勝心想,這少年殺人不眨眼,功成不心動,要是早出生五六十年,還不知道會是怎樣一方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