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作內力不濟,不能運功抵擋,宋陽貨真價實地挨上一頓毒打,甚至手上的指甲都被拔掉了三根,鉆心刺骨的疼。嚴刑逼供之中,宋陽也并非咬緊牙關一句話不說,他怕那樣會被對方當做‘沒用之人’直接殺了了事,他的交代異常含糊,話中有話,總是再映射他無魚所有背景、叛逆所有經過,但涉及實質的部分卻只字不提。
果然,從[]以下,幾個女尼都覺得宋陽‘事關重大’,還有隱情沒有交代,不能立刻殺掉,到最后宋陽覺得這場戲差不多了,愣提了一口氣,倒轉內勁噴出一大口血,就此昏厥過去。[]等人悻悻住手,商議幾句,結果不出來所料,先將其關押,容以后再審問。
仍是機括艸作,通往第二層的暗門打開,宋陽被直接扔了下去,嘭地一聲悶響,摔到下一層,丈余高矮摔不死人,但整個人直接拍在冷冰冰的石板地面上,滋味絕不會好受。[]也不管宋陽能不能聽到,笑著對他說了句:“不是想學那個調子么,遂了你的心愿。”
暗門緩緩閉合,地牢之中一片黑暗。
……絕對的黑暗,什么目力、夜眼都沒有用處,宋陽睜開眼睛,依舊什么都看不見,但耳中腳步傳來,有人把他扶了起來:“還好么?”
聲音熟悉異常,不是施蕭曉是誰?宋陽哈地一聲笑,壓低了聲音:“好個屁,要不是為了找你,犯不著受這份大罪。”
施蕭曉立刻聽出了他的聲音,失聲道:“宋陽?!”
宋陽不急著說話,屏氣凝神仔細傾聽了一陣,確定頭頂的女尼盡數離開后,他才繼續笑道:“尼姑打我,要算在你頭上,和尚你欠我一頓打。”說著宋陽翻身站起來,又問道:“和尚,另一個人是誰?”地下石牢中不止他和施蕭曉兩人,宋陽聽得清清楚楚,還有第三個人的呼吸聲。
話音剛落,不遠處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貧尼無魚。”
“誰?”宋陽還道自己聽錯了。
“無魚師太。”施蕭曉代為回答……兩次回答都清清楚楚,宋陽大吃一驚。
地牢中空氣混濁,飽含惡臭,宋陽卻顧不得那么多,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指了指上面,隨即省起他的動作誰也看不到,收手問道:“無魚師太在地牢里,那外面的那個……”
“假的。”無魚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不滿也不存恨意。
宋陽活動著身體,開始摸索著地牢的形狀,同時道:“說說吧,怎么回事。”
語氣不太客氣,倒不是宋陽故意,主要是他一直把外面的無魚當做仇敵,現在還有點沒轉過彎來。無魚也不以為意,從頭開始說起:“南理高僧無數,但不是個個都真心向佛,倒是些名氣不太響亮的和尚,佛法精湛,胸藏錦繡,京郊白塔寺的天祛師兄便是其一,他對佛法的見解,我佩服得很。”
“十三年前,我從犬戎返回南理,準備閉關清修的時候,天祛師兄登門拜訪,說他認識的一位女施主,身具慧根又誠心向佛,盼能皈依。可天祛是和尚,無法收錄女子為徒,想要引薦給我。”
“天祛開口,我不好拒絕;另外,能讓天祛這種大師贊不絕口的女子,我也好奇得很,便點頭答應見一見。沒想到的,那個女子果然如天祛所說,天生就是學佛的料子……我本來沒有過收徒的念頭,不過見到她之后,就覺得若是此人能傳我衣缽,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至于這個女子到底為何‘天生就是學佛的料子’,無魚師太沒說,宋陽也無意去追究。
“老尼姑閉關不是熊瞎子冬眠,和平時一樣要吃喝拉撒。”無魚說話簡單直白,該怎么說就怎么說,沒有太多顧忌,也不去講究措辭:“所謂閉關,只是不再踏足外界,不再理會外面的事情,關起門來自己清修,并不耽誤教導弟子,由此我收下了那個女子,取法號青木。”
“青木隨我一起修行,六年之后,她下毒,我中毒,然后就被她投入地牢,直到現在。”無魚說完了,收聲。從頭到尾,老尼姑的語氣也沒什么變化,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宋陽心念一動,問無魚:“師太說的那位白塔寺天祛師兄…”說著,把坐鎮后殿那個老僧的樣子大概描述了下,無魚點了點頭:“差不多,應該就是他。”
不用問,國師擺在鳳凰城中的兩枚重要棋子,一是青木,一是天祛,青木冒充無魚入宮時,別來禪院就由天祛鎮守。
宋陽又拍了拍施蕭曉:“你又是怎么回事?”
施蕭曉應道:“本來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幫到你的……”
他原來就是盛名高僧,對于佛門中事的消息,施蕭曉比著宋陽等人靈通得多,在紅城過年后不久就得知,南理國內諸多大寺都開課講經,氣勢洶洶,矛頭直指宋陽。施蕭曉又輾轉打聽到,這件事的源頭閉關多年的無魚師太。
“差不多十五年前,我曾經和無魚師太有過短暫相處,對師太的為人,我佩服得很。”施蕭曉說道。
宋陽愕然:“十五年前?你才多大?還不到十歲吧,能懂得啥?”
施蕭曉搖頭:“和年紀沒關系的,佩服就是佩服,若有人問我南理境內誰才是真正的我佛弟子,我只能答兩個字:無魚。”
無魚的聲音帶笑,客氣了句:“不敢。”
施蕭曉和宋陽同仇敵愾,和無魚也勉強算是認識,心里覺得這件事里怕是有誤會了,便從紅城趕赴別來禪院,想要問問無魚究竟怎么回事,看自己能不能為雙方調解。
宋陽插口問道:“你回到鳳凰城直接就去了禪院?為何不先找我?那時候我也在城中。”
“就你那個姓子?我要先把事情告訴了你,你會喊上羅冠直接殺進門抓走無魚師太?還是指使火道人一把火燒了別來禪院?”施蕭曉笑了:“剛剛我說過了,師太是我敬仰之人,可不敢讓你來放肆。”
宋陽聞言笑道:“我也沒那么混吧…不過,你還別說,我就這兩招,都讓你說中了。”
施蕭曉聳了下肩膀:“你這個人做事不講分寸,我也說不好你會有什么反應,最好別冒險。我先來查問一下,更穩妥些。”
宋陽挺開心,點頭道:“恩,果然穩妥。”
施蕭曉不理他的幸災樂禍,繼續道:“二月時我來到禪院,報上‘無艷’之名,如愿見到無魚師太…那時我不知道她是假的,不過說實話,當真沒看出來她有什么不妥,從長相到談吐再到舉止,完完全全就是我印象中的那位比丘尼無魚。”
宋陽點了點頭:“青木。”
“除了她還有誰。”無魚接口應道:“六年時間,足夠她學會我的言行,再加上一份上乘易容術…最要緊的,禪院中所有和我熟悉的人都被她除去了。且她‘出關’時,距我閉關已經過去了十三年,外面眾人對我的印象早都模糊了。”
施蕭曉的確被青木瞞了過去,不過對方可沒打算放過他,試探幾句之后確定漂亮和尚此行沒有其他人知道,就此下手把他也毒翻關押起來。青木這么做這倒不難理解,她的圖謀太大,事成之前容不得絲毫差錯,不讓施蕭曉離開只是有備無患罷了。
無魚、施蕭曉中的毒和李逸風先前一樣,都被‘璞玉’封住了內勁,變成個普通人,被困于石牢中完全沒機會逃走。進入禪院前,為防敵人搜身,他把藥囊交給了陳返,身上沒有解藥,他暫時也沒法幫同伴解毒。
事情經過大抵如此,可宋陽還有個不解之處:“她為什么要留下你們,直接殺掉豈不干凈?”
無魚師太應道:“青木想從我口中問出一件事情,我不說,她便不舍得殺我。”
老尼姑不提具體什么事情,而這些與無關的事情宋陽才不去追究,又徑自去問施蕭曉:“你呢,她為啥不殺你?”
不料施蕭曉雙手一攤:“我不知道。”
因為找到施蕭曉,宋陽心情大好,笑道:“有事情不帶著我一起干,自己糊里糊涂讓人抓了,這半年住得舒服唄?天天聽老師太教誨,長進點了沒有?”
說完,宋陽又覺得自己笑話和尚,把人家無魚給牽扯進來有些失禮,趕忙對無魚道:“您老別介意……”
無魚是真正高人,哪會去在意那點言辭,不等他說完就擺手道:“無妨的,隨意講。”
施蕭曉則不屑應道:“你還不是一樣被抓進來,以后想聽師太教誨,有的是時間。”
宋陽就等他這么說了,聞言哈哈大笑:“你家常春侯內力渾厚、戰力十足,專門是來救你的!不過你也不是全無功勞,那段‘追夢人’吹得不錯。”說話時,眼角眉梢滿滿都是得意,只恨此間太黑暗,和尚看不見他那份洋洋自得。
不過他的話足以讓和尚的動容了:“你沒中毒?”話剛問完他就一拍自己額頭,搖頭笑道:“忘記你也是用毒好手了,他們靠毒藥對付不了你。”
宋陽實話實說:“也不能這么說,若非早有準備我也會著道……”隨即他收斂笑容,把自己這邊經歷的事情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宋陽看不到和哈桑、師太的表情,但從他們長久的沉默中,完全能感覺到兩人心中的震驚。
半晌之后,施蕭曉長吁了一口悶氣,沒再去追究敵人的陰謀,只是問道:“后面打算怎么辦?”
“踏踏實實地等著,等下次再提審,我救你倆出去,有什么事情都等離開這里再說。”說著,宋陽站了起來,在石牢中走來走去,抻腰踢腿活動著筋骨。
他咬牙忍痛、挨打尼姑毒打,全是為了能有機會救走和尚,事先又哪會想到,地牢里竟然還關押著一位真無魚……由此,事情也變得有趣了許多。
可是略略有些意外的,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尼姑們都沒再來過,只是每隔一段時間,頭頂石門會掀開一個小小氣窗,從上面扔下來幾個饅頭和一小罐子水。饅頭無所謂,摔到地上大不了把皮剝了再吃,但水罐必須要下面小心接住,三個人一天就只有這一罐水,若不小心打碎了,就只能等明天了。
也幸虧每天都有一次送水‘喂’食,讓宋陽還能大概估算下時間。而兩個出家人獄友每天都咬著牙,只吃半個饅頭,喝少少一點水,勻出的食物全都給宋陽。
宋陽并不客氣什么,現在不是寒暄推讓的時候,他隨時準備著和敵人動手拼命,是最需要保持體力之人。
如此一直過了四天,就在宋陽越來越焦躁的時候,終于頭頂傳來一陣腳步聲響。
……[]女尼今天心情出奇得好、沒道理的好。早上一覺醒來,呼吸時覺得空氣清甜、目光內天藍葉綠、耳中鳥雀歡鳴動聽,甚至早飯時的清粥小菜也出奇地香甜可口…莫名其妙的感覺,一切都那么美妙,也只有這樣的時候,才能讓人恍然發覺,這天地果然是美的。
所以[]開心,做什么事情都神采奕奕,收到命令去提審宋陽時,她笑著點頭答應。在她身后還跟了三個師妹,倒不是為了防備什么,只是慣例如此,腳下石牢中的犯人無法動用內力,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道。
因為心情好,由此動作也異常輕盈,腳踩蓮花磚發動機括時,當真有些飄飄之舞的味道,跟在她身后的其他尼姑都笑道:[]師姐的身法又有精進呢。
[]不理會師妹,她在用心想著,這一次審問不急著嚴刑拷打吧,先給那個漢子講明白這天地有多美妙,讓他以為自己只要招供就會還有生機,若是他老實說出一切,就求求師父賞他一個好死……機括打開,那個漢子蹲在地上仰頭看上來,他居然也在笑,好像很愿意再受刑似的。
[]還了宋陽一個笑容,隨即看到他手中正擺弄著和尚的短笛,笑著問:“學會那個調子了么?待會你可以吹給我聽,我很愛聽。”說著,伸腳踢下去一道繩索,再問:“你自己爬上來,還是我下去抓你上來?”
話音落下,下面的漢子忽然一揚手……[]看不見,那根紅色短笛正正插進了自己的眉心,沒腦過半;[]不覺得疼,一切就那么硬生生地結束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臉上仍掛著純純笑容,只是在失去天地的剎那,她恍惚閃過了一個念頭:難怪今天這么美。
宋陽全力發動,當手中竹笛擊中[]的同時,他已經從石牢中撲躍而出!不過一丈有余的高度,豈能困得住龍雀之力,另外三個女尼武功平平且不存防備,如何是宋陽的對手,甚至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就被重拳轟塌心口,橫尸于地。
繩索的一端綁于墻壁,可供攀爬,宋陽對下面喊了聲‘快快上來’,自己則隨手抓起一具女尼尸體,化身疾風猛撲向上。
兩層地宮,他要迅速沖上去把守住最上層的出口,否則敵人關閉頭道石門,他們還得做籠中困獸。
暗道直通別來禪院后殿,宋陽快,殿上人反應也毫不遜色。
聽到地下傳出反常動靜,天祛雙手一撐,寬大僧袍迎風鼓蕩,整個人都以凌空躍起,快若鷹隼疾沖而去。就在他堪堪撲到暗道入口時,迎面突然飛出一人。
女尼。
就算從暗道中沖上來的是菩薩佛祖,天祛也要把它再打壓回去,又哪會在乎一個女弟子的尸體,絲毫不為所動,不存剎那失神,為爭取時間更不去閃避,天祛高聲斷喝,雙掌運力猛地抵住尸體、繼續前沖。
宋陽剛把尸體砸出去,就見‘女尼’又‘倒退’回來,想要搶占出口再沒有其他辦法,唯獨硬碰硬,龍雀轉發揮到極致,雙拳如雷猛轟!
天祛、宋陽,任一人都有分金裂石之力,前后夾擊之下,那具尸體如何承受得住,在嘭的一聲悶響中爆裂開來,血漿洶涌四散。兩人都被血泉濺了個滿頭滿臉。換過一擊之后,天祛悶哼半聲,身形向后飄開;宋陽則開聲大吼,雙足仿佛生根,牢牢釘在出口前。
論起內勁修為,天祛與宋陽在伯仲之間,但前者可以借勢后退,卸去不少力量;宋陽卻不能退讓半步,所有力量都有身體直接消受,一下子便吃了悶虧。
天祛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臉上揚起冷笑身形再起,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還不等自己再撲出去,剛剛受傷的宋陽竟如風疾火烈、沖殺到了自己跟前。
龍雀一脈,算不得最強的武功,但絕對是最猛烈的殺法。
巨力交疊,再次回蕩巨響,兩個剛剛被,而這一次,宋陽又做了件讓他吃驚不已的事情:縱聲長嘯。
龍雀轉之力匯入長嘯,直入云霄。
高手相斗,這般吐氣縱聲會,無疑會分走大半內勁,除非活得不耐煩了,否則誰也不會邊喊邊打。天祛先是詫異,旋即恍然大悟……他在喊人。
宋陽不是一個人,外面還有一個大宗師,一隊由諸多勢力湊成的精兵,當然要喊…而且還得使勁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