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才雖然沒有學過兵法,但能夠成為張角的弟子,并被任命為潁川郡的渠帥,本身卻也是一個頗有才干的人。
依照張角的計劃,原本是打算在三月甲子日那天起兵反漢的,然而因為叛徒的告密,導致不得不提前倉促起事,潁川郡又因為有荀貞的存在,波才等在起事前的處境相比其它郡國的太平道信眾來說,甚至要更壞一點,但是盡管如此,波才依然在短短的幾天里就聯絡上了十七個縣的小帥,召集到了數萬的道徒,并當機立斷地圍住了陽翟城。
由此,亦可見波才的確是個不多見的人才。
一個聰明人是不會在相同的地方跌倒兩次的。有了荀貞上次出城襲擊的教訓在前,波才當然不會不對此有所防備,以防荀貞故技重施。擋在荀貞等人前面的這數百甲士就是他的“防備”。
現在想來,整個黃巾軍的前線,為何獨獨這一片營地前的溝塹挖得最淺?
除了便於黃巾軍夜晚出營騷擾城中、方便白日從此處出營攻城外,不排除這也是波才給荀貞設下的一個陷阱。
孫子云:“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
波才雖不知兵法,但他的這個“陷阱”卻正暗合了“能而示之不能,利而誘之”的兵家詭道。
埋伏在營中的這數百甲士,是波才麾下主力的一部分。整個黃巾軍中,只有波才麾下才有這么多裝備齊全、兵器精良的甲士。只是,這些甲士本來都在中軍,都在扈衛波才,什么時候被他調到了這里?想來應該不是在白天,而是在入夜后。
荀貞等人居高臨下,在白天的時候,波才是難以玩弄出什么花樣來的,也只有在入夜后,才有機會做此手腳,設下埋伏。
種種的念頭在荀貞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當手中的長矛刺入黃巾甲士的體中時,這些念頭全都消失不見,他的腦中只剩下了一個想法:“殺過去,殺回城。”
狹路相逢勇者勝。既然一時不察,上了波才的當,中了黃巾的埋伏,那么再想別的什么都是沒有用的,后悔、驚亂全都無濟於事,要想不死在這里,唯有拿出比敵人更多的勇氣。
兩漢雖不禁民家兵器買賣,但流通在市場上的兵器多是刀劍弓弩,鎧甲很少,精甲更少,加上這兩天從郟縣、襄城縣搶來的鎧甲,波才麾下有鎧甲穿的士卒如今總共也不過兩三千人。他不可能在這里投入太多的甲士,擋在荀貞等人面前的甲士大約有三百人,可能是一“曲”。
荀貞騎在馬上,視線比較開闊,在沖入甲士陣中前,已經把這一曲的甲士看了個大概。
三百來甲士主要由兩種兵種組成,一部分是盾牌手,一部分是長矛手。盾牌手在前,長矛手在后,組成了一個長方形的陣勢。盾牌手不多,可能四五十人,列在陣前;后邊全是矛手。
在這個陣型的四周,是聞訊夜起、或從近處趕來的數千普通黃巾士卒。
這些普通的黃巾士卒和他們前天交鋒的那些以及剛剛沖過的那三個營地里的黃巾士卒一樣,極少穿有鎧甲的,大多衣衫襤褸,武器也很簡陋,許多都是農具、竹槍。對這些“雜兵”,荀貞是不太重視的,只要小心一點,這樣的“雜兵”再多,也不會對他們產生太大的威脅。前天上午,他帶人在這些“雜兵”陣中殺了個來回,最終只付出了微不足道的傷亡就是明證。
也就是說:只要能把面前這三百甲士沖垮,他們就能取得今晚夜襲的勝利。
甲士陣前的盾牌手拿得是大盾牌,大半個人高。
這些盾牌手也不知是否接受過訓練,只從眼前的表現來看,倒也似模似樣,雖說排列得稀疏了點,不夠密集,但皆蹲在盾牌后邊,將盾牌高高豎起,試圖以此來延遲荀貞等人的馬速。
盾牌上有“矛眼”,每個盾牌手身后,都有兩個長矛手,將長矛從“矛眼”中插出。若從遠處看去,黃巾甲士的這個陣型就好似一個刺猬。
荀貞如果騎的是一匹良駒,面對這個陣勢,他可以抓住盾牌手排列得較為疏松、不夠密集這個不足,驅馬躍起,跳過最前邊的盾牌,踩踏闖入其中,趁機破陣。可惜他的坐騎雖不是駑馬,卻也非為良駒,這個高難度動作是難以完成的。
他只能是盡量地拉扯韁繩,使坐騎不致撞上突出盾牌外的長矛,同時奮力揮動手中的鐵矛,盡量刺出。星月、火把、篝火,鐵矛筆直地刺入當前盾牌后一個長矛甲士的臉中。
到底是缺乏系統的訓練,軍事素養不夠。黃巾軍的盾牌手雖然都躲在了盾牌后邊,但是盾牌的防護面積畢竟有限,在這種情況下,將長矛插入“矛眼”的長矛甲士就忽視了自身的安全措施,很多都直著身子,將上半身暴露在了盾牌的外邊。荀貞刺中的正是其中一個。
荀貞在馬上,長矛甲士在地上,長矛略微抬高一點,就避開了長矛甲士身上的鎧甲,刺入了他的臉頰。
所謂“甲胄”,甲是鎧甲,胄是頭盔。好一點的頭盔是有遮面的,如荀貞現在戴的這個兜鍪,臉前邊就有遮面,主要是防御箭矢,在近身肉搏時也可以防御敵人的長短兵器。這個被刺中的長矛甲士只是個黃巾軍的一個士卒,盡管是主力士卒,卻也只是戴了一個尋常的頭盔,并無遮面。
鐵矛毫無阻力地刺入了他的臉中,借助馬速,穿過了整個顱骨,矛尖從他的腦后透出。
這個甲士慘叫一聲,轟然倒地。一個盾牌后邊有兩個長矛甲士。這個倒地的甲士正撞上另一個甲士。另一個甲士站立不穩,隨之也摔倒在地。在倒地時,這第二個甲士可能是太過緊張,又可能是想借用長矛穩住腳步,竟然忘了松開手里的矛柄,他這一摔倒,連人帶甲近兩百斤重,導致盾牌瞬間歪斜。盾牌手的虎口被拽得撕裂,痛呼一聲,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切的發生只在眨眼之間。
盾牌落地,盾牌手的前頭再無防衛。荀貞大喜,心中叫道:“天助我也!”縱馬前踏,馬蹄踩在盾牌手的身上,抽回鐵矛,反手又刺入另一個長矛手的臉上。
便在同時,一聲暴喝傳入他的耳中。
他側目去看,卻是劉鄧用雙臂夾斷了鄰近一個盾牌上的兩根長矛。
不知何時,劉鄧從馬上跳了下來,改為徒步作戰。荀貞在最前邊,所以沒空下馬;劉鄧稍微靠后,因在看到黃巾甲士的盾牌陣后,有時間下馬步戰。
夾斷了盾牌上的兩根長矛后,劉鄧扎開馬步,蹲下身,抓住盾牌的底部,把盾牌略微舉起,隨即整個人撲在盾牌上,將這個盾牌壓倒。
盾牌后邊的盾牌手、兩個長矛甲士躲讓不及,同被壓在盾牌下邊。劉鄧只夾斷了露在盾牌外部的長矛,盾牌內還有兩根矛柄,“噗”、“噗”兩聲悶響,兩個長矛甲士各中了一柄,慘勝痛叫。劉鄧不理不會,抽出綁在背上的短戟,通過盾牌與地面的縫隙,猛往里邊狠/插。
他插動的速度極快,呼吸之間,已經接連插了十幾次,每插動一下,即帶出一條血泉,盾牌手、長矛甲士從痛呼到掙扎到一動不動。
劉鄧是下了馬,另一邊的許仲和荀貞一樣,沒有下馬,但又與荀貞不同,許仲不是尋找敵人的弱點,而是直接策馬撞上了盾牌。兩根長矛深深刺入坐騎的體內,坐騎哀叫長嘶,滾翻摔倒。因為馬力的沖撞,盾牌亦不由后移。
許仲腳尖輕點馬蹬,在坐騎摔倒前跳躍而起,丟掉手中的長矛,半空中抽出佩刀,躍到地上,揉身撲近盾牌,繞到后邊,三兩下就將正立足不穩的盾牌手、兩個長矛甲士殺死。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面對相同的勁敵,荀貞、劉鄧、許仲三人性格的差異在此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劉鄧倚仗的是氣力,許仲倚仗的是勇悍,荀貞則是尋找敵人的弱點。
幾乎與劉鄧、許仲殺敵不分先后,荀貞的臉還沒扭正,辛璦在他身后叫道:“低頭!”
荀貞來不及回頭看,連忙應聲低頭,聽見“嗖”的一聲,卻是辛璦把手中的長矛投擲出去,只是沒有擊中敵人,砸在了盾牌上,落在地上。
辛璦的這個舉動提醒了殿后的江禽,他緊接著大叫道:“擲矛!”
五十賓客應令,學著辛璦,紛紛用力將長矛擲出。幾十柄長矛劃過空中,從荀貞、許仲、劉鄧的頭上飛過,如同一陣急雨,落入黃巾甲士的陣中,大半都沒有擊中敵人,但也有十幾柄刺中了盾牌后的矛手。黃巾甲士的陣中慘叫連連,陣型頓時一亂。
眼見荀貞等人各顯威風,文聘羞於落后,咬牙切齒,催馬疾馳,風也似的從后邊趕上,越過荀貞,第一個沖入了黃巾甲士的陣中,施展長矛,左沖右突,口中酣呼不斷:“殺賊!殺賊!”
1,三月甲子。
《三國志》記載“三月甲子”,《后漢書》、《資治通鑒》等記載“三月五日”。
范文瀾先生可能是依據這兩種不同的記錄,而在《中國通史》中云“張角預定甲子歲三月五日(甲子日)京內外同時起義”,然而按照魏仲展《中平元年三月五日不是“甲子日”》中的考證,中平元年的三月五日并非甲子日,而是庚戌日,“甲子日”是中平元年三月十九日。
至於為何《三國志》言“三月甲子”,而《后漢書》等云“三月五日”,魏仲展認為“《三國志》這成書,雖為諸家之首,然后人修史撰著均從作‘三月五日’者,諒必有所據。或因史料之異,取材不一,書作‘三月甲子’亦可;或二說并舉,加以釋明,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