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派出去的探馬絡繹歸來了。
荀貞從兵庫里領來了軍械,把剛編伍完成的鐵官徒、奴們集合了起來,正在城東門外給他們分發,一個小吏騎馬奔來:“荀椽,府君召你進見。”
“為了何事?”
“探騎回來了。”
這是大事兒,不能不去。
荀貞往身邊看了看,戲志才、荀攸、許仲、江禽、高素、文聘等人都在,他略想了一下,對許仲、江禽、高素、文聘等人說道:“你們留下,接著分發兵械。志才、公達,你二人隨我同去太守府。”
探馬歸來,必帶回有黃巾軍及郡中各縣的情報,戲志才、荀攸智謀出眾,這個時候就需要他倆的分析能力了。
許仲、江禽、高素、文聘等人被荀貞委任為“曲長”,雖不是出自朝廷的任命,但各自也有了二百人的手下。漢家最重軍功,可以想象,只要黃巾還沒有覆滅,有了這二百人在手里,他們早晚能立下更大的軍功,早晚能博得一個正式的官職。
因而,除了許仲蒙著面巾,看不清表情之外,江禽眾人正高興的時候。
特別是文聘,他雖較之同齡人成熟,然而到底還是個少年人,盡管已經強自克制了,臉蛋依舊興奮得通紅,搶著答道:“荀君,你放心去罷!分發兵械的章程你已經定下了,吾等必能按照你的章程,把它辦好。”
所謂“章程”,其實也很簡單。
兩漢的部隊主要分為四個兵種,步、騎、車、水。
具體到潁川郡來說,因為潁川既不臨海,又不在邊疆,且郡中亦無歸屬朝廷直接管轄的“將屯兵”,只有一些負責地方治安的郡卒,因此既無水軍,也無成建制的騎兵。
至於車兵,早在前漢武帝后就已被迅速發展起來的騎兵所代替,時至如今,雖然建制還在,平時大多用於禮儀,充當儀仗隊,在戰時,也通常只是被用於運輸輜重或結營防御。潁川亦無車兵編制,雖有些輕車,數量很少,可以忽略不計。
也就是說,潁川現有的兵種大多是步卒。
兩漢的步卒分為三種:不著鎧甲的輕步兵、披甲執銳的“甲士”和使用強弓勁弩的弓弩兵。
其中,弓弩兵雖屬於步卒范疇,但平時基本上單獨編制和管理,平時單獨訓練,戰時配合其它步卒或單獨執行作戰任務。
荀貞“分發兵械的章程”即是按此制定的。說白了,他這個“章程”依據的還是漢軍的慣例。
他從兵庫領來的軍械有刀、有矛、有甲,也有強弩。
強弩乃是殺人利器,此前曾有人諫言禁民間買賣此物,雖沒有獲得執行,但由此也可見朝廷對其之重視,郡中儲存的也不多,他只領出來了兩百件。為了能更好地發揮弓弩的作用,他決定依照漢軍之慣例,從“鐵營”這一千二百人中選出兩百個力大能開強弩的人,單獨編成一個曲。
這兩百個人已經選好了。百人一屯,兩個屯的長官也已經定下,一個是高丙,一個是蘇則。
高丙擅使強弩,其同產兄高甲擅使長戟,兄弟二人在鄉中并有勇名,鄉人稱之:“大戟強弩不能當”。蘇則雖不擅強弩,但擅射。他兩人輕俠出身,各有勇武,投靠荀貞的時間也早,忠誠度不在話下,由他兩人來分別出任兩屯的長官最合適不過。
弓弩是遠射武器,不管是在戰爭中還是在平時,殺傷力均勝過普通的步卒。兩百個弓弩兵放在一起,殺傷力更大,必須要交給最信任的人。荀貞門下這么多賓客,他最信用的自然是許仲、陳褒、樂進、劉鄧等人,陳褒、樂進等不屬於輕俠這個山頭,劉鄧資歷淺,這一曲的“曲長”就由許仲擔任。
既然弓弩兵單獨編制,分發兵器自也就要單獨分發。荀貞所謂的“章程”即是如此。
荀貞點了點頭,對許仲說道:“君卿,編給你的這二百人,雖皆為驍悍力大之輩,但大多沒有開過弩。分發完弩后,你要馬上開始著手訓練他們。波才賊兵雖已潰退,然其主力尚存。此賊一日不死,我郡中便一日不得安寧。如今探騎已然歸來,必帶回了他的消息,也許還有更艱苦的戰斗在等著我們。這兩百弓弩兵將是我部日后殺賊的利器,你萬不可懈怠!”
“諾。”
交代完畢,荀貞、戲志才、荀攸三人騎上馬,同那小吏齊去太守府。
正晚飯的時候,經過幾天的激戰,波才終於帶兵退卻,百姓暫時放下了心,家家戶戶炊煙裊裊。若在此時於城中催馬疾馳,或會給百姓帶來不必要的驚擾。因此之故,雖然急著知道波才的動向,更心憂潁陰,想知道家里的情況,但荀貞還是保持了鎮定,控韁攬轡,緩緩前行。
波才的麾下都是烏合之眾,雖然算上精壯、連帶婦孺號稱十萬之眾,圍城亦長達六日,但畢竟不是正規軍,缺少大型的攻城器械,對城內的民居并沒有造成什么損害。
現在他兵馬已退,行走在城中,除了街上比較臟亂,時不時有巡邏的郡卒經過,并及偶爾會碰上幾個負了輕傷的郡卒、民夫閑走之外,大眼看去,竟已與往日并無太大的不同了。
不管戰爭多么激烈,戰爭總有離開的那一天。
已是二月中旬,不知覺間,天氣漸漸轉暖。落日余暉灑照街上,閃耀人眼。
荀貞策馬徐行,迎對細細的晚風,聽著馬蹄得得之響,聞著道旁里巷中傳來的黍米之香,感受著這難得的戰后平靜。
荀攸、戲志才兩人似乎與他頗有同感,隨行在他的馬后,一路上亦無一言說出,直到了太守府門外,荀攸方才開口說道:“這歸來的探騎也不知是否帶來了潁陰的消息?”
波才主力尚存,只要給他一些時間,他肯定能把潰散的部眾重新收攏,這是郡朝諸人的共識。不管探馬帶回情報是什么,有一點不會改變,那就是荀貞方才所說的:“此賊一日不死,我郡中便一日不得安寧”。換而言之,至少短期內,在朝廷的援軍到來前,潁川的戰亂絕無平息的可能。
公家的事既已不須多想,那么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荀氏全族都在潁陰,擔憂家中情況的不止荀貞,荀攸也很擔憂。
戲志才家在陽翟,不必憂心家中,他更擔憂的是整個帝國的局勢:“太平道信眾遍布天下,作亂者定非僅我潁川一郡,也不知探騎有沒有帶回三河、汝南、南陽、陳留、陳國諸郡國之消息。”
三河:河內、河南、河東,屬司隸校尉部,乃是京畿,或與潁川接壤,或距潁川不遠。汝南、南陽等諸郡國則皆與潁川接壤。
如果在它們的境內也像潁川一樣,動輒數萬人造反作亂,那么朝廷平叛的大軍就算及時出動,怕也難以迅速挽回局面。
盡管戲志才此前從未出仕過,蟄居陽翟一隅,只是一個白衣寒士,但并非只會尋章雕句的腐儒,亦非足不出戶、不知天下事的庸儒,他交往的朋友多是名門子弟,常於遠行訪友的途中觀望地方民生,經常與友人議論朝政,對而今閹宦當權、民不聊生的局面還是很清楚的。
一旦朝廷不能迅速撲滅太平道的叛亂,那么朝中說不定就會有野心之輩趁機而起。
太平道信徒雖眾,皆為烏合,或會得志於一時,遲早會被朝廷撲滅,此為癬疥之疾,而倘若真有握有兵權的野心之徒趁此機會生事,那就是心腹大患了。這漢家的天下,從此怕要危矣。
通紅的夕陽漸落於城下,暮色蒼茫。
戲志才對未來的擔憂只是出於推測,不同於他,荀貞對大漢的未來心知肚明。他知道,昔日強盛無比的大漢如今已是日薄西山,無論是誰,都將難挽它的頹勢了。
荀攸和戲志才一憂家,一憂天下。兩個人的話語入耳,荀貞喟然嘆息。
這亂的將是大漢的天下,受苦的將是萬千黎民。
荀氏天下名族,即使沒有荀貞這個“穿越者”,即使沒有荀貞手下初具規模的士卒,亦能在日后的亂中保住元氣,可那些普通的百姓呢?在這場已拉開序幕的大亂中,又將會有多少黎民百姓家破人亡,有將會有多少人茍活它鄉?有將會有多少人無聲無息地身死消亡?
在門口戟士的沉默注視中,荀貞等人步入太守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