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多兵卒的營地,一天是筑造不成的,只就近伐木、取土等前期工作,就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完成,故是,第二天,呂布的營壘的確是還沒有扎成。
這天過了中午不久,位處在城北的孫堅營壘里邊,果是如孫堅頭天所說,只聞鼓角之聲響起,營壘的轅門大開,一支堅軍步卒,在一面繡著“校尉孫”字樣的軍旗帶領下,自營中魚貫而出,徑繞過城北、城西的相交點,至城西三里外呂布筑營之處,停下挑戰。
呂布得報,親自出來,瞧這支堅軍部隊的陣容,卻見這支部隊約一兩千人,盡是步卒,已擺開了作戰的陣型,組成了一個方陣。其陣中時有調整陣型的鼓聲、軍吏們的號令聲傳出。此數千的堅軍步卒,只從表面而看,所擺出的陣型倒是有模有樣,前排戰士的軍械亦頗精良。
卻說了,孫堅不是令宋謙、孫輔以“羸弱”搦戰么?
而為何這支出營挑戰的堅軍部隊,只觀軍容,看似還不差?
原因很簡單。
一則,所謂“羸弱”,不代表非得是“老弱”不可,這個“羸弱”,是相對“精銳”而言之的,“弱”,不是只有弱小才可以被稱為“弱”,膽子小、作戰的技巧不夠好,等等,這些也都可以被稱之為“弱”,是以,單只從外觀來看,“羸弱”也有可能看起來還不錯。
試想一下,孫堅既是欲以佯敗而驕呂布之心,那么如果宋謙、孫輔所遣出來挑戰的部隊,竟真的是如“羸弱”的表面意思,全部都是老的老、小的小的話,則未免會“作假”得太過明顯,呂布自是不會上當的。
二則,也是出於不能“作假”太過明顯,所以,盡管這支出戰的部隊,在堅軍中不算精銳,但宋謙、孫輔還是抽調了部分上好的軍械,分給了他們,因是,其前排兵卒的軍械都挺好。
昨天聽到孫堅說今天他會派兵攻打呂布部隊的時候,呂布其實是半信半疑的。兵不厭詐,他一度認可張遼的判斷,覺得這也許是孫堅為了亂他的心,而故意騙他的話。哪知孫堅居然儼是個“守信的君子”,今天竟真的派兵來攻了。呂布登時有點摸不住孫堅的意圖到底是什么了。不過,雖是摸不住孫堅的意圖,不妨礙他也做個“言出必踐的君子”,遂就按昨天對張遼說的那句“但作些防備就是”,當即點派張遼,率其本部,往去迎戰,同時,令曹性率其本部,在張遼部的側后為其策應,并防范城北堅營、以及城中再出兵來襲。
軍令傳達下去之后,呂布帶著數十親兵騎士,尋了塊高地,策馬奔上,居高臨下地等待觀看這場小規模的敵我接觸戰。
呂布軍中的骨干都是跟著他南征北戰,打了多年仗的,最早在并州與塞外的胡人作戰,后來參與到董卓與關東諸將的戰爭中,再后來,又輾轉袁紹、袁術兩人帳下,先戰於河北,現在戰於豫州,可謂都是身經百戰,這種一邊筑營、一邊敵人趁機來襲的情況,對他們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遇到過多次了。
因此,張遼、曹性兩部列陣於前,眼看戰斗就要打響,后頭筑營的士卒們,卻仍舊安之如常地繼續筑造營壘,或挖掘溝塹,或豎立柵欄,又或於圈定的營壘內部,各在昨天已經畫好、分配給他們各部分別住宿的區域里,搭建帳篷,當然,有那干活累的,也會暫停下手來,打眼朝東邊不太遠的戰場方向,瞅上幾眼。
一邊劍拔弩張,一邊熱火朝天,這奇特的景象出現在長東西二三里寬、南北四五里長的這片城外野地上,說來覺得奇怪,真的看在眼中,卻給人以古怪的和諧之感。
荀貞若是在這里,說不得,沒準兒就會發一句感嘆:“這就是戰火不斷的亂世景象啊!”
張遼引部到孫輔陣前,在曹性部的保護下,沒用太長時間,列陣已畢。曹性部退到其陣之側后,也開始列陣。日頭過了中天,漸往西行,到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唯當下是春季,再熱也不過爾爾,但孫輔陣的兵士在太陽下坐了半晌,曬得較久,又緊張,不少人已是頭上冒汗。
孫輔躍馬陣前,回顧本陣,心道:“阿父叫我佯敗,阿父的軍令固當遵從,然就算要敗,我好歹也要取幾個呂賊帳下軍吏的腦袋,以作戰功!”他是孫堅同產兄孫羌的次子,孫羌早亡,他與其兄孫賁,都是孫堅撫養長大的,一來,俱得孫堅的信愛,二者,他的年紀今年也不很大,與孫策相仿,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因而,即使此戰非敗不可,他也有心獲些戰功。
駐馬高地上的呂布,見張遼部列陣已成,曹性部亦列陣將成,他急著弄清楚孫堅搞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就越級指揮,命令身邊的親兵騎士,去了張遼部中一人,傳令張遼,展開進攻。
不多時,應是他的命令傳到,張遼陣中,低沉的鼓聲敲響,軍旗揮動,隨著鼓聲和揮動的軍旗,兩個各由百人組成的呈三角形的進攻陣型,脫離了主陣,向對面的孫輔陣殺去。又有各數十騎的輕騎,亦離陣而出,護衛在這兩個進攻陣型的兩翼,作為協戰。
孫輔退回陣中,接連下達命令。
第一道命令,令坐地保持體力的兵卒們起身;第二道命令,嚴禁前排的兵士無令擅動;第三道命令,令陣中的弓箭手做好放箭的準備。
不愧是孫堅帶大的,可以說是將門虎種,孫輔雖是年輕,這幾道命令,卻是下得中規中矩。
張遼陣中出來的那總共約近四百步騎的勇士,不多時,進到了孫輔陣的射程范圍之內。孫輔一聲令下,箭如雨下。那近四百的遼部步騎,俱是張遼部中的精銳,箭雨會引起新兵的恐慌,對他們卻無影響。他們保持著陣型,憑借盾牌為御,抵擋著箭雨,繼續穩穩地前進。
盾牌不能把所有的箭矢都擋住,偶有步卒、輕騎中箭,傷勢輕的,折斷箭桿,依舊隨著陣型前行,傷勢重的,暫留在原地,很快就會有張遼主陣中的兵士趕去救援。
就像孫輔陣中戰士,之前坐地,以保持體力一樣,這近四百進攻孫輔陣的遼部步騎,也沒有一開始就疾奔,無論步卒、還是騎兵,前進的速度都較慢,屬於正常的步伐。
到了離孫輔陣只有三二百步的地方,張遼陣中,低沉的鼓聲轉為激昂,鼓點的節奏也變得快了起來,這是命令沖鋒進戰的鼓音。
近四百遼部步騎,聞令而動,左右兩翼的各數十輕騎,兜馬分向左右,越過步卒,從孫輔陣前擦之掠過,掠過的同時,俱皆放箭。總計百余輕騎,也就是一次射出的箭矢總計百余,不算多,但畢竟是箭矢,而孫輔陣中的兵士又不是敢戰的精銳,一下就引起了其陣中前排的騷動。那組成兩個戰陣的兩百步卒抓住戰機,齊齊吶喊一聲,舉盾頭前,挾矛在手,奔跑奮進。
雖只兩百人,但是氣勢如虹。
這兩個三角形的陣型,就像是兩個楔子,幾乎是不分先后的,撞上了孫輔陣的前排。
前文已述,孫輔陣的兵士皆非勇敢之士,而這兩百遼部步卒,卻都是張遼帳下的頭等敢戰士,一邊羸弱怯懦,一邊如狼似虎,盡管眾寡懸殊,兩千迎兩百,可孫輔陣的前排陣型,還是瞬間就被打亂了。孫輔連聲下令,明督戰的部曲督、部曲將們執行軍法,敢后退者,當場斬殺,但是用處不大。遼部那兩百步卒只用了半刻鐘不到,就沖動了孫輔陣前陣的陣腳。
高地上的呂布看到此狀,大喜,令道:“命文遠全軍壓上!務要全殲此部堅兵!這支堅兵打著‘校尉孫’的旗幟,其帶兵之將,必是孫堅的諸從子之一,能生擒致獲者,賞金十!”
十金,就是十斤金,太平盛世時,按照官價,可換錢十萬,其實那時,私下里兌換的話,一斤金就不止萬錢,而今亂世已久,可換的錢自是更多了,十萬錢已是一戶“中家”的家資,孫堅的諸從子,身份當然是不能與孫堅的嫡子相比,甚至也不能與程普、韓當這些孫堅軍中的大將相比,這個賞賜不算少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呂布的軍令和賞賜的許諾傳到,張遼陣中的兵士們,應張遼的命令,全陣出動,壓了上去。
孫輔陣的前陣已經動搖,敵陣的主力繼而又沖殺將至,一時間,孫輔陣全陣驚亂。孫輔知他斬獲幾個呂布帳下軍吏的愿望是不能實現了,無可奈何,只好前陣轉后陣,后陣轉前陣,令全陣朝城北撤去。張遼部的兵士蜂擁追趕,卻一支堅軍兵馬及時地在城北、城西的交界處,接應上了孫輔后撤的部隊,此支兵馬正是宋謙親率。宋謙乃是孫堅帳下的猛將,他所率接應的兵馬也不是羸弱,擋住了遼部兵士的追擊,邊戰邊退,護著孫輔部退回到了城北營中。
孫輔部雖是僥幸得脫,但撤退沿途,卻是丟棄了許多的矛、刀等兵械,以及不下一二百之數的戰死兵士的尸體以及重傷倒地的士卒。追擊的遼部兵士,在孫輔、宋謙部退入營中后,散開來,哄搶兵械,爭奪戰死的堅兵戰士卒之首級,那重傷的堅兵戰士,也被他們補刀殺死,割下腦袋,乃至有的連補刀都懶得做,直接劃上傷卒的脖頸,硬生生地將其頭頭顱割掉。
城頭上的堅兵守卒,看到這些情狀,無不憤怒。
張遼騎馬到高地,拜見呂布,說道:“賴明公神威,末將乃敗堅兵!惜乎未獲其將,沒能完成明公的命令!”
呂布收回望向遼部兵士爭搶繳獲、首級狀況的目光,笑對張遼說道:“一個孫文臺的從子罷了,沒有致獲,也無甚打緊。且待來日攻城,拿住孫文臺,才算是給魏越報了仇!”
曹性也馳馬來到了高地,且他比張遼到的還早一點。
他近距離地親眼看到了張遼部輕松獲勝的經過,這會兒興高采烈的,聽完呂布的話,便急不可耐地對呂布說道:“明公!孫文臺昨日大模大樣的,先是給明公送甚么柑橘,又提前告知明公,說今天要攻我軍營壘,好像多了不得的樣子,今日一戰,觀其部戰力,不過如此!明公,明天就開始攻城吧!末將請為先鋒,愿為明公先登,定為明公擒獲孫文臺!”
呂布搖了搖頭,說道:“不可。”
曹性愕然,問道:“什么不可?”
“明天不可攻城。”
曹性一頭霧水,不明白呂布的意思,直言說道:“明公,我軍今日大勝,士氣正高,正該明日趁勝猛攻,卻明公為何說明天不可攻城?”
“昨日孫文臺提前告訴我,他今天要攻我營壘,而今天此戰,他的部曲卻敗得太快!孫文臺,素以驍悍善戰出名,我軍與他所部在汝南也交過不少次手了,其部兵卒,誠堪稱勁勇。我瞧啊,今日此戰,疑點重重,說不定,這才是孫文臺的‘誘我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