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說了,荀貞此次率兵長安勤王救駕,目前而言,只不過是剛剛兵到河南尹,與孫策會師了而已,接下來他能不能打到長安去,能不能成功地把劉協從李傕、郭汜的手中搶奪過來,尚未知之數,那么現下就來討論救駕劉協成功以后,該把劉協安置何處,換言之,該把漢之都城重新定在何處,是不是為時尚早?
并非如此。
既然勤王長安的目的是要把劉協控制在手,在此之前,便欲作綢繆,先做周密而審慎的考慮,自然也就是必不可少,因此提前考慮非但不錯,而且是必須的。
又既然如此,如果說長安因為殘破,且遠在關中,其地不在荀貞的所控范圍之內,而劉協不能再留在長安的話,則洛陽是本朝之都城,現又有徐榮等部已然入駐洛陽,荀貞對洛陽也已算是經營一段時日了,那又為何不把劉協迎回洛陽,重把洛陽定為漢之都城?
原因也簡單。
一則,便是張纮所說之洛陽亦殘破,郡中百姓稀少。
二者,是因為洛陽北邊乃袁紹的地盤,距離袁紹的勢力范圍太近,過了黃河就是河內,兩邊甚至接壤。
三者,荀貞就算此次勤王長安,能夠成功,可他兵馬有限,實際上卻也是沒有在洛陽西之弘農郡留兵駐守的打算的,而不在弘農留駐兵馬,就等於洛陽西邊無有防區,與西邊關中諸多的三輔軍閥、西北邊河東與太原的王邑和曹操等勢力之間沒有緩沖區。
第一個原因不算主要原因,后兩個原因是主要原因。
在有這兩個原因的前提下,如把洛陽仍定為都城,將劉協迎回洛陽,好有一比,便如三歲孩童,攜帶重寶行走於鬧市中,這將會非常的不安全。故是,洛陽也不能作為安置劉協的所在。
由此推之,則又說了,那荀貞為何不把劉協安置在徐州郯縣,又或安置在他現下的軍府所在地昌邑,而偏偏選擇潁川郡?這是不是因為潁川是荀貞故鄉的緣由?
其實也不是這么回事。
荀貞現在算是完全明白了原本的歷史時空中,曹操為何把漢之新都定在潁川許縣的緣故。
原本時空,曹操迎得劉協之時,其所控制之地盤,大致與荀貞現下控制范圍相仿,可是曹操卻沒有把劉協弄到兗州或者別的地方去,而是把新的都城定在許縣,究其緣由,實是因為客觀的條件使他不得不這么做。
荀貞而今做出這個決定,亦是出於同樣原因,是同樣的客觀條件促使之故。
先說郯縣,荀貞在徐州的統治基礎,那是不必說的,就眼下來講,是最為穩固,周邊環境也最為安全的,但徐州,或者郯縣的問題是,太偏遠了。
郯縣最多能當個偏安之所,不宜做漢室的新都,——哪怕這個新都是臨時的。
郯縣不可,兗州的昌邑如何也不可?
昌邑雖比郯縣的位置靠西,可是昌邑也稍偏遠,離中原、離江南、離關中等地的距離都遠,若定新都於此,其對外影響力的輻射會受到影響,此其一。
昌邑是荀貞的軍府所在,如果他提出把新都暫時定在昌邑,可以想見,朝中群臣勢必都會堅決反對。把天子安置到他的軍府所在地,安置到他軍事、政治勢力俱皆最為強大的地方,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像董卓、或李傕和郭汜等那樣,亦行操持朝柄之事?此其二。
故此,安置在昌邑也不行。
如此,就只有潁川郡可供選擇了。
首先,從地理位置說,潁川是中原腹地,居天下之中,往北到冀州、幽州,往南到荊州、揚州,往西到三輔、涼州,往東到兗州、徐州,遠近都差不多。
,潁川離洛陽很近,完全可以用“洛陽殘破,需先做修繕,待修繕完后,才能重新作為都城,於此之前,宜當先把劉協安置在鄰近之潁川”來做借口,來使朝中群臣和劉協同意。
再次,從對劉協的控制角度來看,豫州雖非荀貞直接統治的地域,可現在的豫州刺史孫策,用其它諸侯的話說,“唯荀貞馬首是瞻”,是荀貞的鐵桿黨羽,潁川郡又是荀貞的故鄉,那么若把劉協安置在此,荀貞對劉協的控制方面也是能夠做到的。
又再次,安全方面,潁川近處的敵人,只有南陽的袁術,但袁術何足為懼?
又再再次,定新都在潁川,對荀貞下一步的戰略發展,也是有幫助的。潁川近袁術,也近劉表。劉表是宗室,若是因此而能把與劉表僅僅是“盟友”的關系,進一步深化,或拉攏,或使其臣服,則有了劉表這個釘在荊州的釘子,不管荀貞下一步是向北用兵,還是向南用兵,顯然都會更有勝算。向北用兵的話,他后顧無憂;向南用兵的話,可令劉表響應。
所以,荀貞早在出兵之前,就已經在與戲志才、荀彧等人商議過后,做出了等至迎到劉協,便把他接到潁川去,在潁川郡擇選一地,暫做漢之新都的決定。
至於在潁川郡內擇何縣作為新都,是選擇潁川的郡治陽翟,抑或像原本時空的曹操那樣選擇許縣,又或別縣,等到成功地解救下劉協以后,再做計議不遲。
卻說當下,張纮與荀貞不謀而合,亦把新都選擇定於潁川,兩人對視相向,頗有知己之感。
荀貞囑咐張纮,說道:“張公,擊破李傕、郭汜,成功救駕前,遷都此事,切勿使外人知也!”
張纮應道:“不需明公叮囑,纮自曉得。”
張纮辭拜走后,荀貞洗漱罷了,上床就寢。
這時雖然夜色已深,而且路上行軍疲憊,可是荀貞卻難以入眠。
遠的不說,從中平元年起兵始,到現在為止,整整十一年了,夙夜匪懈,如履薄冰地行到眼下,已經掩有三州多之地,帳下兵馬強盛,境內糧秣充足,其所素懷之蕩平海內、消除群雄、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的志愿,現已大概具備實施的條件,而於今所欠缺者,大義兩字而已。
終於,李傕、郭汜內亂,把大義送到了他的面前。
此番入長安勤王,只要能夠成功,迎得劉協,定都潁川,然后奉王命以討不庭,將南北割據,次第消滅,荀貞展望未來,他澄清海內之的愿望,就可得以實現!
若將當年奪取徐州作為事業的開端,那么現下迎接劉協,就是事業的一個大轉折。
這事只要能成,荀貞相信,只要他繼續謹慎小心,博采眾謀之長,那么坦途便在眼前。
當此之時,他如何能不心緒波動?又如何能夠入眠?
從窗外透進來的初夏月色,清影撩人,功業二字,亂英雄心思。
難眠之際,荀貞回想起他從昌邑出兵的前一晚,陳芷設下家宴為他送行的情形。
遲婢、吳妦,唐兒、大蔡、小蔡、糜英諸女,俱在席間,輪流向荀貞上酒。
諸女體貌不同,淡妝濃抹,燕瘦環肥,各擅勝場,而神色間,卻無不含憂。
董卓之兇殘,李傕、郭汜之兇名,諸女雖常在后宅,不參與外事,亦早有聞;且又荀貞此回出兵,是遠赴千余里之外,和此前的幾次大規模用兵皆不同,——此前打青州、打兗州,至少都挨著徐州,戰況不利,完全可以安然撤回,但此赴長安,若是戰有不利,千余里的路程,這撤軍路上,會不會出現意外?能否安全撤回?般般種種,諸女又怎能不擔心?
荀貞從容自若,諸女所上之酒,他一一飲之,舉止與往日無有半點分別,竟卻似根本沒有將遠赴長安的危險當回事。
吳妦實在是難以抑制憂慮,給荀貞敬過酒后,膝行至荀貞席邊,將螓首置於荀貞腿畔,依偎其側,說道:“將軍此赴長安,務要萬事小心,以貴體為重。賤妾聞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可千萬不能因逞意氣,而將自身陷於險地。”
荀貞摸著她的面頰,笑道:“我領兵征戰十余年了,觀我過去的歷次戰事,陶恭祖、青兗黃巾、曹孟德、呂奉先,哪個不是強敵?然悉為我敗也。今往長安,李傕、郭汜雖有兇名,我滅之,易如反掌!待我勤王功成,天子定不吝賞賜。”用手指抬起吳妦的美顏,呼她小名,調笑說道,“阿蟜,到那時,我必替你向天子討些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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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妦由他撫摸自己,幽幽說道:“賤妾本鄉野愚婦,嘗委身於賊,蒙將軍不嫌,乃得以新生。將軍,賤妾不求什么天子的封賞,只祈盼將軍安康!將軍如有個三長兩短,賤妾也不得活矣。”
荀貞心中感動,笑道:“不會有什么三長兩短的!你且就在昌邑等著,等我為你討得的天子封賞送來就是。”
席間一女起身,說道:“將軍兵馬將發,賤妾無以相送,愿為將軍獻舞。”
說話之女身量頎長,正是遲婢。
遲婢個子高,跳舞好看,荀貞往日很喜歡看她跳舞。
於是,大蔡、小蔡,一人撫琴,一人鼓瑟,為遲婢伴奏,遲婢於堂中翩翩起舞。
一邊舞蹈,遲婢一邊唱起荀貞頗是愛聽的一首歌謠:“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在得。”
歌舞畢了,余音寥寥,堂中又一女起身,以莊重的姿態下拜在地,說道:“不但佳人難得,為海內傳頌,后人仰慕的忠義之名更為難得!今將軍赴長安勤王,解天子於水火中,事成,將軍之名,天下頌矣!賤妾伏愿將軍勉之!”
此進言之女,乃是陳芷。
荀貞收起聽歌觀舞時的陶醉,從席上站起,整了一下衣冠,也莊重的向陳芷下揖還禮,正色說道:“夫人之教,貞謹記之。”
月色積於床前,耳聞室外風過處,樹葉簌簌作響。
那一晚堂上,陳芷諸女給自己送行的各樣情景,一一從眼前掠過。
荀貞驀地里,忽然升起一念,他想道:“待我兵到長安之日,要不要掛起一面‘漢賊不兩立’的旗幟?”又覺自己的這個念頭未免無聊,不禁於夜中自失一笑。
也不知過了多久,雜七雜八的思緒才漸漸消散,荀貞沉沉睡去。
在洛陽停駐了三日,一是兵馬做些休整,同時也是於此期間遣派斥候、細作,入弘農郡中打探張濟、楊定、段煨等屯駐在弘農郡的涼州諸將的動靜,做進攻弘農郡的準備。
卻於這日,一道急報,從西北邊傳到軍中。
軍報中言:曹操引兵近萬出太原郡,打著袁紹的旗號,聲稱將赴長安,勤王救駕,已入河東。
消息傳到,荀貞召戲志才等人前來商議。
一人大聲說道:“明公,想不到曹孟德也打起了勤王救駕的主意。他可以從河東直接入進關中,不需再經弘農,倒是有可能會趕在我軍前,先到長安,將軍卻是須得立即對此作出應對。”
荀貞問道:“卿以為我該何以應對?”
這人回答說道:“以仆愚見,明公何不急遣兵馬一支,出河南尹,攻河東郡?”
話音未落,又一人起身說道:“不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