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進到殿中,下拜行禮,說道:“臣荀貞拜見陛下。”
過了一小會兒,劉協的聲音響起:“荀公,請平身。”
應該是因為面對的對象不再是那三個大臣,而是荀貞,故此劉協這會兒說話的語氣平和了一些,但仍存留怒意。
荀貞從容不迫地站起身來,整了一下衣冠,手中捧笏,沒有去看劉協,而是恪守臣禮,目光略往下視,沖著劉協的所坐的龍椅方向說道:“臣剛才在殿外,聽到陛下說話,聞陛下語氣,似乎是在發怒,臣斗膽敢問陛下,不知陛下是在為何事不快?”
劉協說道:“荀公,你來得正好,朕正想請你過來,有件事想要問你。”
荀貞問道:“敢問陛下,是何事也?”
劉協說道:“朕前幾天下了一道令旨,命把董承從河南尹召回,令旨已經下了有兩日,卻是今日朕問起,乃才知道,原來朕的令旨居然還沒有傳出!荀公,若不是朕今日問及,此事朕竟是到現在還不知曉,荀公你說,朕當不當發怒?而朕就在適才,召尚書令來問此事,他推脫給了中書,朕遂又召中書令,結果中書令又推脫給中書丞,一個接一個的推諉,個個振振有詞,……荀公,你給朕評評理,這件事到底是誰對誰錯?”
這話聽入荀貞耳中,不像個皇帝,倒像是一個十來歲的負氣少年,在找長輩給他評理。
不過話說回來,卻是也難怪劉協會以這種語氣和態度,對荀貞說出這樣的話來。
從荀貞勤王,在長安見到劉協伊始,一直到現在,快一年的時間里,荀貞一直對劉協恭恭敬敬,幾乎是無事不順其意,而劉協的天子尊嚴也是從荀貞這里才初次得到,所以當荀貞來到,見到荀貞后,劉協不免就生出這種小孩子似的脾氣。
荀貞轉過頭,看向令尚書令、中書令、中書丞三人,問道:“陛下說的是怎么回事兒?”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出來,三人卻都甚是惶恐。
比之適才與劉協問答時候,三個人的態度明顯的都恭敬了許多,語氣也惶恐了很多。
尚書令便把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一五一十,半點也不敢隱瞞和夸大的與荀貞說了一遍,說完以后,他頗是委屈,說道:“荀公,圣上有何旨意,先由中書擬旨,然后門下審議,最后下到尚書臺,由尚書臺具體操辦,若是旨意有何不妥之處,尚書臺并亦有駁回之權,這是已定的章程規制。圣上這道召回董承的令旨,卻既非經中書擬旨,又無門下審議,而竟是直接下到了尚書臺,我等自是不敢便就按令行事。”
荀貞微蹙眉頭,沒有理會劉協下旨的程序不對這回事兒,問尚書令說,道:“剛才陛下說,這道令旨已經下了兩日,此事可有?”
“是,這道令旨的確是已下兩日。”
荀貞說道:“汝等既然認為圣上的此旨下的不合章程,那么汝等自當封回,請圣上再令中書擬旨就是,卻為何汝等不及時向圣上回話?汝等是在輕慢圣上么?”
“輕慢”二字說出,尚書令、中書令、中書丞三人嚇了一跳。這可是欺君之罪,大逆不道。
三人如何敢承擔此罪?俱皆拜倒地上。
——總算拜倒的時候,三人還沒有心智失神,不是沖著荀貞拜倒,而是半沖劉協、半沖荀貞,但雖是如此,荀貞見到他們跪拜的方向之后,還是不動聲色的挪了挪腳步,挪到了一邊。
尚書令說道:“荀公,我等豈敢欺君慢上!之所以沒有立即將圣上的此道令旨封回,實是因公剛從南陽凱旋,最近需要辦理的軍政諸務委實太多,有功將士的封賞、南陽郡縣長吏的任免,還有南陽各縣目前民口、耕地等情況的重新入檔,等等,這些都需要盡快辦好,故而一時間未有顧得上此事,因未能及時向圣上回話。”
荀貞說道:“說來說去,不還是輕慢之罪么?”
說到這里,荀貞暫不再與這三人多說,轉身面向了劉協。
劉協以為荀貞接下來可能要說請劉協治這三人輕慢之罪的話,正自猶豫,若是荀貞提出此請,他該怎么回答?畢竟尚書令、中書令、中書丞,都是朝中掌握實權的大吏,如果因為此事,將他們一起治罪,必然會在朝中引起不小的震動,卻是哪知荀貞根本就沒有提這茬,劉協聽他說道:“臣斗膽敢問陛下,陛下為何突然起意召董承回朝?”
劉協的心思還在如果荀貞提出治尚書令等人罪的話,他該如何回答上,卻不意荀貞問出了這個問題來,他略略怔了一下,乃才反應過來,遂回答荀貞,說道:“荀公,朕剛才說想請你來,有件事情問你,想問公的便正是此事。數日前,太尉楊公等給朕上了一道書,說現下討伐南陽的戰事已經打完,車騎引王師已然凱旋,那么再把董承留在洛陽,似乎已無必要,因請朕召董承還朝,……正好就在楊公上書之前,董貴妃因思念其父,而也向朕提出了請召董承還朝的請求,朕就臨時起意,下了這道令旨,召董承回朝。”頓了一下,像是向荀貞解釋似的,又補充了一句,說道,“荀公,朕覺得這不是什么大事,小事一樁而已,故在下旨前,也就沒有專門詢問公的意見。”
話說完,看了眼中書令、尚書令、中書丞,劉協的怒火又騰騰冒上,與荀貞說道,“荀公,剛才朕令中書擬旨,先是中書令說擬旨此任系中書丞所負,后中書丞又說此乃大事,宜當先詢公意,……荀公!朕是天子,朕是圣上,朕是一國之尊,卻難道連召一個董承回朝的權力都沒有了么?如果是國家的軍政大事,不用他們說,朕肯定也會首先征詢公意,然召董承回朝之此等小事,荀公你又是剛凱旋,朕知你近日忙得很,也要打擾公,征詢公之意么?”
劉協的語氣里,已是分明透出了怒火和牢騷之味,荀貞卻仍面色如常,他微微一笑,說道:“陛下,召董承回朝這件事兒,陛下說是小事沒錯,可卻也是大事。”
劉協愕然:“荀公此話何意,何謂是小事,又是大事?”
荀貞說道:“小事者,對董貴妃言之,這當然不算什么大事,陛下自可完全做主,可對朝廷言之,這可是不折不扣的大事啊。”
“對朝廷言之?”
荀貞慢條斯理,微笑說道:“陛下,董承不僅是董貴妃之父,他并且是領兵的將軍,其帳下有精兵兩千余,兩千多人的部隊,怎可隨意調入朝廷?”
劉協聽了,遲疑說道:“如此說來,倒的確是朕考慮不周了?”
荀貞笑道:“陛下天縱英明,又哪里有什么考慮不周的,這只不過是陛下的一時疏忽罷了。”
“荀公,那依你之見,這召董承還朝此旨,朕是下錯了?”
荀貞答道:“陛下自然沒有錯,陛下適才已言,董貴妃思念其父,這是董貴妃的一片孝心,我朝以孝治天下,董貴妃的孝心,當然是應當滿足,……由此,也能顯現出陛下的仁厚,因臣以為陛下召董承還朝并無錯也。”
劉協大喜,立刻轉目尚書令等人,說道:“聽到車騎的話了么?車騎也以為朕之此旨沒有錯!汝等還不趕緊遵從朕意,擬旨召董承回朝!”
尚書令等調整了一下跪拜的方向,面朝向劉協,行禮說道:“臣等遵旨。”
便有趙悅這個擅察言觀色的,又將筆墨紙硯捧給中書丞,由他擬旨。
卻在中書丞下筆之前,荀貞在旁淡淡地說了一句:“召董承還朝的旨意,擬定以后,便下尚書,即傳洛陽。”
中書丞恭敬應諾,隨后提筆在手,便就書寫令旨。
很快,圣旨寫完,讀與劉協聽聞,寫的是:令召將軍董承還朝。
劉協滿意地點了點頭,落上玉璽,當場交給了尚書令,命他當日送出。
等尚書令把令旨收好,荀貞說道:“此事既畢,你們且先退下,我有要事進奏陛下。”
尚書令、中書令、中書丞三人慌忙應是,向劉協行禮罷了,三人遂退出殿外。
卻到殿外,三人往宮外行走間,中書丞趕上尚書令,問道:“荀公剛才話意,公可聽懂了?”
尚書令低頭往手中的圣旨上落了一眼,說道:“旨意寫得明明白白,我如何能不解車騎之意?”
原來“召董承還朝”與“召董承率部還朝”,這是兩個意思。
此道擬下的圣旨,只說了召董承還朝,而沒有召其部還朝,這可不是一兩個字的差別,內涵的意思已是截然不同。劉協當時沒有聽出荀貞話里邊的不同意味,但中書令、尚書令、中書丞三人那都是人精,做老了官了,自是完全明白荀貞之意,這且不必多說。
又數日后,令旨傳到河南尹,董承接過令旨,本想要帶著本部兵馬一塊回許縣,卻被傳旨的天使阻止,無奈之下,只得把部曲留在洛陽,獨身還許,亦不必多說。
只說此際殿中,召董承還朝這件事,按照劉協的意思搞定,劉協覺得像是打了個勝仗似的,心滿意足,怒氣亦因此大多消散,臉上露出了笑容,問荀貞,說道:“荀公,你說有事奏稟於朕,是什么事兒?”
荀貞說道:“陛下,臣向陛下進奏此事之前,斗膽敢先有一問,欲請問陛下。”
劉協問道:“何問?”
荀貞說道:“陛下,今袁術雖已為臣奉旨討滅,然其弟袁紹猶割據冀州,臣敢問陛下,以為袁紹其何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