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又是感激又是感動,忙留了那個小沙彌在家里用早膳,又賞了他二兩銀子,把昨天三姐夫想辦法淘到的《法華經》交給小沙彌:“帶去給正和大師。”又提了個包袱“做了些素餅,你拿回去給和師兄、師弟們分了。”
小沙彌高高興興地道了謝。
傅庭筠叫了架馬車,將小沙彌送回了潭柘寺,然后派了雨微去三堂姐那里報信:“……肁先生派人來說,事情他已經知道了,我們不必去潭柘寺拜訪他了。”
三堂姐一聽,竟然趕了過來:“肁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不悅之處?”語氣有些惶恐。
“不會的。”傅庭筠安撫她“若真有什么不悅之處,就不會派小沙彌過來特意和我們說一聲了。”
三堂姐聞言這才松了口氣,訕然道:“我這些日子連睡覺都想著你姐夫的事,生怕有個什么反復的……弄得自己都有些神神叨叨的了。”
“我如果遇到這樣的事,只怕也會和三姐姐一樣。”傅庭筠笑著和三堂姐說著閑話“三姐姐還算是沉得住氣的,那沉不住氣的,只怕一天要說十來遍。”
三堂姐瞪了她一眼,道:“我怎么也算經過事的人,還不至少像你說的那樣,一天要說十來遍吧?”
傅庭筠掩了嘴笑。
姐妹倆高高興興地說著體己的話。
夾道街俞府的內院里,范氏皺著眉頭正和珍姐兒的乳娘說話:“昨天不是好了嗎?怎么今天一早就發起熱來。是不是你們夜里沒有盡心照顧啊?”
她此話一出,珍姐兒屋里的丫鬟、媳婦、婆子跪了一滿地。
“大奶奶明鑒,我們每一個時辰換一茬人,連眼皮子也沒敢合一下”乳娘更是不住地磕頭。“寅時還好好的,到了卯初奴婢去看的時候。只是覺得大姐兒的臉有點紅。摸了一下,身體上涼幽幽的,等卯正的丫鬟來當值時,大姐兒身上就有些熱了……”
范氏聽著心里很是煩躁。道:“卯初是誰當的值?”
屋子里一片寂靜。
范氏“啪”地一掌就拍在了炕桌上,炕桌上的茶盅、茶壺震得“嘭嘭”響。讓滿屋的丫鬟、婆子驟然變色。
“都啞巴了?”她大聲喝道“卯初是誰當的值?”又問了一遍。
兩個十五、六歲的小丫鬟就戰戰兢兢地爬了出來:“奶,奶。是。是我們當的,當的值!”
范氏厭惡地瞥了兩人一眼,吩咐墨篆:“去叫個牙婆來吧!”
兩個小丫鬟一聽,再也顧不得什么,上前就抱了范氏的腿:“求奶奶饒命,求奶奶饒命……我們真的一直服侍著大小姐。片刻也沒有偷懶,真的。若是說謊,讓我天打五雷劈……”
立刻有婆子上前將兩個小丫鬟拉開。
兩個小丫鬟掙扎著向范氏求饒。
一時間,屋子里又是哭又是鬧,亂成了一片。
撩簾而入的俞敬修不由沉了臉:“這是干什么呢?”
范氏站了起來,笑著迎了過去:“相公回來了!”朝著俞敬修福了福,道“珍姐兒屋里的小丫鬟,竟然讓珍姐兒又發起熱來,我打發人拖出去賣了。”
俞敬修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
范氏朝架著兩個小丫鬟的婆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快把人拖出去,不要在這里鬧騰。
兩個婆子會意,捂了兩個小丫鬟的嘴,架了出去。
屋子里立刻恢復了安靜。
范氏親自上前幫俞敬修更衣:“昨天和誰喝酒呢?喝得那么晚,竟然沒有回來?”又關心地道“用過早膳了沒有?”說著,皺了皺鼻子“身上還一股子酒味,要不要讓廚房的給你準備碗醒酒湯?”
昨天晚膳的時候,俞敬修讓小廝回稟她,只說和朋友在外面喝酒,晚上不回來了,其他的,卻什么也沒有說。
或者是喝了夜酒的緣故,俞敬修神色有些怏然,說起話來聲音也有些嘶啞:“不用了。幫我換件衣裳就行了。”又道“昨天和中銘兄在一起,聊得盡興,太晚了,怕驚動了爹娘,就索性在中銘兄家里宿了一夜。”
范氏聽著笑道:“那好,我等會讓人準備四色點心送過去——你吵了人家,總不能連個謝也不道吧?”
這些小事俞敬修并不放在心上,點了點頭,隨意用了早膳,和范氏去給俞夫人問安。
俞夫人沒有看見孫女,問:“珍姐兒呢?”
范氏忙道:“今天一早又發起熱來,就沒敢抱出來。”
俞夫人聽了神色微慍,道:“怎么又病了?她身子本來就弱,你們照料起來就更應該上心才是,一點也馬虎不得。”
范氏聽俞夫人聲音里有責怪之意,忙道:“都是那些丫鬟、婆子不盡心,我已經叫了丫婆,把兩個值夜的丫鬟賣了。”
俞夫人神色更不是虞,道:“德圃出生那會,身體可好著了!可我們三房只這一根獨苗苗,我和她乳娘衣不解帶,日夜照顧,直到德圃三歲,連個噴嚏都沒有打過,長得也比別的孩子壯實,我這才敢一夜睡到天亮。”
言下之意,丫鬟、婆子照顧不好,那你就應該自己照顧。
范氏不禁咬了唇,低低地應了聲“是”。
俞夫人不再理睬她,和兒子說了幾句話,就端了茶。
范氏和俞敬修忙起身告辭。
俞夫人笑著點頭。
兩人出了門。
范氏的委屈就止不住地涌了上來:“相公,我半夜也常去看孩子……”
“我知道。”沒等她說話,俞敬修已笑道“你這些日子清減了少了。”
范氏心中一甜。
誰知道俞敬修話鋒一轉,道:“不過,娘說的也有道理。那些丫鬟、婆子懂什么,還是你親自照顧的好。珍姐兒可是我們第一個孩子。”
說來說去。還是覺得她沒有照顧好孩子。
范氏暗中生惱,正想和俞敬修辯兩句。俞敬修已道:“等會下了衙。我還有點事,今天就不回來用晚膳了。”然后帶著澄心揚長而去。
范氏站在那里,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所以她一回到屋里,立刻叫了墨篆來:“我讓你打聽的事你到底打聽的怎么樣了?怎么一直都沒來給我回信?”
墨篆吐吐吞吞的。半晌才道:“大爺這些日子心情不好……說是,老爺原準備讓大爺去六部的吏部任左給事中的。卻被人捷足先登,搶了大爺的位置……”
范氏大吃一驚:“不過是個從七品,竟然讓人給搶了?”
墨篆點頭。不敢言語。
范氏心里一陣陣發慌。
俞家立家百數年。在她心里,如那吉慶街的牌樓一樣,任它風吹雨打,都屹立不足。
怎么突然間就風雨飄搖,動蕩不安起來呢?
她忙問墨篆:“你還聽到些什么?”
墨篆還有些躊躇。
范氏已不耐煩地道:“你我息息相關,有什么話說不得?若是因此而誤事。那才是對不起我。”
墨篆這才道:“他們都說,老爺和沈閣老走得太近。如今沈閣老致仕,我們家老爺入閣多年,又得人心,那新閣老容不下我們家老爺,所以要對待我們家老爺了!”
范氏聽得一愣一愣的,慌張地道:“這,這可怎么辦好?這可怎么辦好?總不能不當閣老了啊!”
墨篆也發愁:“是啊!大家心里都有些不踏實,不知道會怎樣呢!”
范氏不由咬了牙:“大不了回南京去——大爺可是甲戌科的狀元,俞家祖上出了好幾個祭酒,開個書院總成吧?”
墨篆聽著表情一松,忙笑道:“是啊!大爺可是狀元郎呢!要是要開書院,只怕那些想拜師的人會擠破門檻。”
話雖這樣說,可堂堂狀元郎去做了教書先生,她心里到底有些意不平。
范氏神色很是悵然。
或者是“欺上不瞞下”的緣故,吳姨娘也知道了這件事。
她問蓮心:“知道是什么人搶了大爺的差事嗎?”
蓮心搖頭。
吳姨娘想了想,道:“過兩天是吳家三少奶奶的生辰,你到時候幫我送點東西過去。然后問問吳夫人身邊的人,看是誰搶了大爺的差事。”
“嗯!”蓮心連連點頭。
吳姨娘就沉吟道:“你也打聽一下,隔壁的趙太太是哪里的人?或者是趙大人是哪里的人?若是內院沒有人知道,就去問問那些管事!”
蓮心茫然道:“打聽這些做什么?”
“就是有點好奇。”吳姨娘笑道“聽說趙大人是南邊的人,可我看趙太太那樣子,倒像是北邊的人。”又道“趙太太長得可真漂亮。”
蓮心釋然,笑道:“姨娘放心,我一準打聽清楚了。”
吳姨娘滿意頷首,賞了蓮心一兩銀子:“給你買花戴。”
蓮心歡天喜地退了下去。
吳姨娘去稟了俞夫人。
俞夫人自然是答應的,還賞了她二十兩銀子:“到時候也幫我買點什么送過去。”
吳姨娘謝了又謝。
待她走了,束媽媽就笑著奉承俞夫人道:“夫人心可真好,吳姨娘能到我們家來,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
俞夫人嘆了口氣,道:“我這也是未雨綢繆——吳大人和原吏部侍郎郝劍鋒是同科,兩人私交很好。郝劍鋒也是吏部的老人的,這次德圃的事,少不得要求到郝劍鋒的名下去。”
束媽媽笑著應了一聲,沒再作聲。
到了那一天,天沒有亮蓮心就起來梳妝打扮,待用過早膳,坐了俞家的馬車,歡歡喜喜地去了吳家。
只是剛過晌午,蓮心就回來了。
她哭喪著臉對吳姨娘道:“吳夫人說,讓您即刻過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