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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七月,青神縣城最大的新聞,莫過于來福酒店的起死回生。
青神百姓都知道,這家原本在縣里排第二的酒店,自從年前蔡老板去世,他的兩個學徒也被挖走,便失去了立業之本。雖有老主顧,念著蔡老板的情誼,捧過小蔡老板的場,然而情誼再重,不能花錢活受罪,大家嘗過一次小蔡老板的手藝后,無不落荒而逃,打死不敢再踏足一步。
所有人都給這家酒店判了死刑。果不其然,從三月底,來福的排門,便整整倆月沒有卸下,大伙兒唏噓一陣,也就漸漸淡忘了這家酒店和那小蔡老板。
然而六月下旬,青神縣的大街小巷中,竟然都貼上了來福酒店的告白——用工整的楷書寫道:‘想吃大宋頂級料理,不必跋山涉水去京城,只消來本縣城北來福客棧,七月一日正式開業,屆時免費一日,各色炒菜任君品鑒!’
人們先是驚訝,難道酒店易主了,但看到落款上那個大大的‘蔡’字,才知道還是小蔡老板的店。
宋代商品經濟發達,各種廣告手段屢見不鮮,但這樣開業免費的法子還沒聽說,至少在青神縣是頭一回兒,因此消息很快傳遍全城,也傳到城東魯家酒店的魯老板耳中。
魯家酒店在青神縣最大,老板叫魯樂魚,是個胖頭大耳的中年人,一直想吞并來福,把生意擴大到城北。為此他高價挖走了來福的學徒,逼迫蔡傳富低價出售店面。他幾乎已經得逞,蔡傳富卻在去官府前變卦,寧肯繳納贖金也要留下店面。
魯樂魚自持身份,沒有跟傳富糾纏,卻等著看他的笑話,篤定他會爬回來求自己。
誰知左等右等,卻等到了來福重新開業的消息,聽說還要搞什么開業免費就餐,魯樂魚嗤笑道:“這小子凈會作怪,他家的飯菜,倒貼錢都沒人去吃!”
邊上幾個幫閑的襯腔道:“是,他家的飯菜狗都不吃。”
“不過好歹是同行,咱們得去捧場……”魯樂魚咧嘴笑道:“也看看傳富搗鼓出來的炒菜,會不會吃死人!”
“就他還炒菜呢,呸!”幫閑的一起罵道:“不吃死人就不錯了……”
不管外界的評價多低,到了七月初一那天,還是有很多客人被告白吸引而來,沒開門就等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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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排門縫里,看到外面人頭攢動,一夜失眠的蔡傳富,緊張的直嘬牙花子:“師傅,怎么這么多人……”
陳恪把功課緊趕慢趕,才擠出這一個整天來,昨晚就住在店里,幫他一直準備到現在,聞言罵道:“頭一次聽說,開飯館還有怕人多的!”
“我怕招呼不過來啊……”
“今天我幫你。”陳恪看看空蕩蕩的店面。升起一種見識奇跡發生的感覺:“炒菜是個稀罕事物,人們都想新鮮,估計從明天開始,來你店里吃飯,就要預定了。”
“嗯,能做多少桌,就訂出多少桌。”蔡傳富對陳恪懷有盲目的信心。
“笨蛋,”陳恪無奈的揉著腦袋道:“人家來預定,你還能不接單啊?給他往后排就是了。人很奇怪,越是容易得到的,越不當回事兒,越是排隊搶到的,越覺著稀罕。”說著嘿然一笑道:“就憑咱們這蜀中獨一份的手藝,要是排不到仨月以后,將來你別跟人說是我徒弟!”
“師傅可真有信心。”蔡傳富憨憨的笑道。
“……”陳恪瞥他一眼,沒說話。
“啥意思啊?”傳富望向小六郎,這小子雖然小,但鬼精鬼精,至少比他要聰明。
“我哥是說,你這是廢話。”六郎扮個鬼臉道。
陳恪確實不擔心生意會不好。從準備教傳富廚藝那天,他就思考過來福酒店未來的經營,要不要重新裝修,要不要用什么打折、積分之類的營銷手段,但很快便排除了這些花樣。因為餐飲業不像別的行業,當你能提供獨一無二的美食時,就形成某種意義上的壟斷,食客們如壟斷行業中的消費者,對就餐環境、服務質量、甚至衛生水平……表現出極大的忍耐,那些花里胡哨的營銷手法更是畫蛇添足。
當然,高雅的環境,優質的服務,會大大提升酒店口碑,帶來更高的利潤,但來福酒店重新開業的錢,還是他用一張方幾的設計圖,從潘木匠那里換來的……這次倒沒有關撲,而是潘木匠主動找上門。
就在師徒為了開店的啟動資金發愁時,潘木匠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找到了陳家。
進屋扯淡兩句,潘木匠就道明來意,原來那些買了官帽椅的顧客,對椅子本身自然滿意,但其簡潔明快的風格,似乎與原先的桌幾不搭調。宋朝人十分看中享受,沒有人說要退貨,只是催促潘木匠想辦法,趕緊打造出配套的桌幾來。
陳恪心說,不搭調就對了。他不看好家具業,因為這玩意兒沒有獨占性,別的工匠看看就能仿制出來,所以干脆把記憶中的樣式畫下來,直接賣掉了事。但他把整套家具的圖紙一拆三份,這樣肯定比一次性賣掉,要多賺很多。
果然,一張官帽椅的圖紙,就讓潘木匠的訂單接到手軟,光訂金就收了兩百貫,等到全部交工,還有另外兩百貫拿。所以這次,財大氣粗的潘木匠,直接就拍出十貫錢,要陳家三郎設計一個放在兩張官帽椅中間的桌具。
那天陳希亮恰好在家,眼睛得溜圓,心里一個勁兒流淚……老子在碼頭,一個月累死累活,掙不到五貫,臭小子隨便畫張圖,就能賺十貫。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誰知陳恪卻冷笑道:“潘大叔最少已經訂出一千把官帽椅了吧?”
“哪有哪有……”潘木匠心中一驚,暗道,這小子怎么知道的?
“就算不到也快了,而且我聽說,最近有眉山,甚至樂山的人慕名而來,要訂做官帽椅。可預期的將來,你都要忙到四腳朝天了。”陳恪語調充滿誘惑道:“我正好想起一個樣式,制作省時省料,卻與官帽椅渾然天成,你一對官帽椅賣八百錢,加上這物事,正好湊起一貫,我再免費送你個響亮的名字,到時候怕要搶破頭的。”說著嘿嘿笑道:“潘大叔將來成了青神首富,可不要忘了三郎呦……”
讓他一陣忽悠,潘木匠心里騷癢難耐,又是激動又是期盼道:“那你開個價吧,只要值,我就買!”
“本來要大叔一百貫也不多,”陳恪嘆口氣道:“但誰讓咱們投緣呢,給你打個八折好了。”
“八十貫?”潘木匠面有難色道:“我得賣一百對椅子哩。”
“卻能多賣幾千張桌幾啊!”陳恪笑瞇瞇道:“芝麻和西瓜,孰輕孰重,潘大叔這么聰明的人,還需要多說么?”
比照官帽椅現在的銷路,這個價錢已經很公道了。陳恪愛財,卻不是死要錢。在他看來,少賺點卻多交個朋友,少得罪個人,要比讓人家帶著怨氣挨宰,來的劃算得多。
所以潘木匠只是象征性的叫兩聲苦,便十分愉快成交了。陳恪便拿出一張與官帽椅風格一致的方幾設計圖。
一看他圖紙,潘木匠就明白過來:“三郎,這本就是一套的吧?你咋拆開了給我呢?”
“人家小孩家家的,哪知道家具還得成套賣?”陳恪一臉無辜道:“還怕一下給多了,你會不喜歡呢。”
“……”潘木匠不禁苦笑道:“你就是個鬼精靈!”把那圖紙收起來,他望著陳恪道:“我知道你還有存貨,開個價吧,我都收了!”
“我心里確實還有存貨。”陳恪正色道:“但潘叔你還是不要分心了,家具業不像其他行當,東西生產出來,你沒法保密,估計不用到年底,別的縣就會有人仿制。”
潘木匠出了一身冷汗,臉上的志得意滿頓時消失:“是,很可能會這樣……”
“潘叔也不要太擔心,先發總有優勢。在顧客心里,你家的官帽椅才最正宗,”陳恪語重心長道:“只要你保證,自己的椅子是同類中最好的,就永遠不用擔心訂單。”
“嗯。”潘木匠重重點頭,不禁對陳恪刮目相看……之前他一直以為,這孩子只是對家具設計有天分,現在才知道,原來人家非同常人吶!便認真問道:“那我該怎么辦呢?”
“一是保證每一把椅子的質量,二是不斷摸索,如何讓椅子更舒適,更美觀,我印象中的官帽椅,只是個大概的樣子,其中大有欠妥之處你得找出來,改進它們。”陳恪慢慢道。
“我看到汴梁和成都的商家,都有自己的標示,”一直陪坐的陳希亮,也忍不住出謀劃策道:“這樣一來,可以與假冒偽劣區分開。二來,可以提高自家商品的認知度。”
“嗯嗯,官人就是見識多。”潘木匠那叫一個心花怒放,這讓他哪能想出這么好的點子來?
“不光要弄出標牌,”被人一夸,陳希亮很開心,想一想又道:“還得去官府備案,這樣別人才不能仿冒。”
“不要光在縣里備案,”陳恪一聽,嘖嘖稱奇,怎么宋朝就有注冊商標一說了?便補充道:“還有府里、臨縣,你都得照顧到,不然到時候人家在外縣生產,地方官肯定要扯皮的。”
“三郎真是智多星啊!”潘木匠感動壞了,他分明看到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就在眼前,而為自己鋪就這條路的,正是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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