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審查了,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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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日,李簡按照陳恪的吩咐,帶著厚禮去縣衙求見。但宋大令對于他想看文書的企圖,表現出強烈的不快,當場拂袖而去,唬得他惶恐不安。
許是看在五十兩銀子的份上,過了盞茶功夫,又有公人傳話出來,說今日沒時間給他找那文書,叫他三天后再來看。
再過三天,李簡如約而至,這次沒見到宋大令,但有縣里的陸押司,向他出示了那份由益州路轉運使司下達的文移,上面清清楚楚寫明了,青神黃嬌酒被列為貢品,每年九月由轉運使司和買一百桶原酒,每桶按五貫解付云云。
看到上面還有轉運使司通紅的大印,李簡最后一點僥幸也破滅了。他失魂落魄的離開衙門,向陳恪描述了看到的文移,然后含著淚花道:“三郎,咱們認栽吧,這真是朝廷的命令,你告也告不贏的……”
“……”陳恪緊鎖著眉頭,良久方開口道:“你知道,我爹在縣衙當過貼司。我那天問他,縣衙里文籍管理真那么混亂,找一份轉運使司的文移,竟需要三天么?你猜他怎么說的。”
“怎么說的?”
“他大笑著說,如果是十年前的文件,可能需要三天才找到。但從轉運使司直接下來的文移,一年也不定有三五份,都是由大令親自收在抽屜里,以便隨時查閱。”陳恪沉聲道:“為什么當時不拿出來,而要三天之后才授予你?”
“三郎,別再疑神疑鬼了。”李簡已經徹底泄氣:“轉運使司的文移,通紅通紅的大印,是做不得假的!”
“做不得假么?”陳恪緩緩搖頭。
“天,你一定是瘋了。”李簡絕望的搖頭道:“我可不敢跟你瘋下去。”
話不投機半句多,陳恪起身送客。
待轉回來,他坐在前院的石鎖上出神。目下,陳家日常的進項主要有四……每年帶來近百萬錢的黃嬌酒場、帶來七八十萬錢的來福酒樓、二三十萬錢的蓮花炭場,以及尚在擴張期,一年只能帶來七八萬錢的收入的炭場。
每年二百萬錢的收入,已經足夠陳家父子,過上人人稱羨的生活了。陳恪也對現狀比較滿意,正可以心無旁騖的專心讀書,為將來謀一份好前程。
誰知出了這檔子事,如果真像李簡那樣認命,不僅家里的收入要減半,光這口氣也咽不下去!
如果是后世,他可能咽不下也得咽,可這是大宋朝,難道也沒有說理的地方么?!
歸根結底,他還是對這個孕育出范仲淹、包拯、司馬光、歐陽修、王安石、蘇軾……的年代,抱有一絲絲期望。他堅信,一個黑暗腐敗、只知道剝削民眾的國家,是孕育不出這么多人格健全的君子的!
如果一個以仁厚著稱的君王治下,也跟后世沒什么區別的話,那中國五千年歷史,就是徹頭徹尾的騙局!
“希望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陳恪低聲對自己道。他決心要看看,這世上還有沒有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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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四月,青神東門碼頭。
與上次到這里時相比,蘇洵看到的景象,已是截然不同了。
慶歷七年初,官府與碼頭包商,不惜耗費重金,在河濱灘涂的軟土上打下七千多根木樁,修建了這個百丈大碼頭。這個碼頭的修建,使青神的重要性大大提高--青神本就是蜀中經由水路通往樂山、夔州及江南廣大地區的重要通道,又處于兩州三縣九鄉的地域中心,一旦建好了基礎設施,自然會成為重要的運輸樞紐。
在蘇洵記憶中,這里只有一道棧橋,停靠三五艘船而已。但他眼見著偌大的碼頭上,檣桅林立、商賈云集,貨物如山,一派繁華景象。不禁感嘆道:“竟比眉山的碼頭還勝一籌。”
“怕是夫君的算盤要落空了,看這青神繁華的樣子,花銷不會比眉山小的。”程夫人溫柔地抿嘴笑道。她穿一身剪裁得體的湖藍色褙子,大大方方的素面朝天……這年代,理學還未誕生,女子拋頭露面,就像身上要穿衣服一樣理所當然。但也有些道學家,要求自家女人出門時,應以蓋頭罩面,這種變態的獨占欲,自然為社會所嘲諷,遠未形成主流。
天性熱辣的川妹子,只有夏天防曬、冬日防風時,才會以蓋頭遮面,像這般溫暖和煦的春日,你就是走遍蜀中,也找不到一個戴蓋頭的。
他們身后立著兩雙兒女,兄妹幾人正好奇的望向,碼頭上那一具具奇怪的裝置。工人們正是利用這些裝置,將沉重的貨箱在碼頭和貨船間裝卸,看起來,似乎省力又省時。
“二哥,這是什么物件?”蘇小妹穿一身淡粉色的襦裙,一雙大眼睛靈動之極,伸著蔥管般的手指問道。只聽她聲音像泉水叮當一樣好聽,顯然完全康復了。
“形狀很像桔槔,又像滑車。”蘇軾定定望著那機械的運轉,想要從中看出些門道:“應該是用了墨經所說的‘繩制’之理。”所謂‘繩制’就是滑輪原理:“同叔,你覺著呢?”
“就是了。”蘇轍之前已經看過一次,自然想得更深道:“但知易行難,能把這些書上道理,用到實際的勞動中,效果還這么好。此人學以致用的本領太強了。”
“眉山碼頭沒見過這裝置,應該是近年才出現,尚未傳播開來。”蘇軾一臉篤定道:““我看八成是陳老三搗鼓出來的。”
“還從沒見二哥這樣服一個人呢。”小妹咯咯笑道:“不管是不是,便往人家身上安。”
“嘿嘿,不信咱倆打賭。”蘇軾笑道。
說話間,船靠上碼頭,蘇軾第一時間向碼頭工人打聽到,這種裝置名叫‘起重機’,是陳家三郎設計出來的。
蘇軾趾高氣昂回來,剛想跟妹妹炫耀一番。卻挨了父親一頓爆栗:“剛下船就亂跑,不知道幫著搬東西啊!”雖然只帶了必須的書籍衣物、日常用品,但畢竟是六口人搬家,裝了滿滿十幾口箱子。
碼頭的‘起重機’,不負責給乘客裝卸行李,蘇洵只好在碼頭找了個車夫,又請他幫著搬卸,自然得討價還價一番。
“這么多箱子,一車可裝不下。”車夫犯了難,道:“你們要去哪里?”
“先幫著找家客棧吧。”
“哦,你們這是要投親吧。”車夫笑道:“不知官人的親戚姓甚名誰。”
“呃……姓陳。”蘇洵猶豫一下道。
“是住在文興街的陳大官人么?”車夫一下來了精神。
“是。”蘇洵也沒想到,整個縣城的常住戶,就陳希亮一家姓陳的。
“以后要早報家門,”車夫登時熱情起來,打個呼哨,召喚來兩輛大車,也不要蘇家父子插手,便手腳麻利的將行李裝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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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裝好車剛要走的工夫,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大呼小叫:“姑姑,姑姑。小妹,小妹!”
蘇家兄妹本來談笑風生,聽到這個聲音,都一起回頭,便見新到的一艘船上,立著四個錦衣少年,其中兩個在使勁的揮手叫喊。
小妹嘆口氣道:“怎么我們走到哪,這幫憨貨就跟到哪?”
“不要這么說。”程夫人微笑道:“之元他們,也是來青神念書的,早晚會碰上。”
“碰見的越晚越好。”小妹嘟著嘴道。
“大表哥,想不到在這兒碰上,真巧啊!”蘇轍和八娘的表情都頗不自然,只有蘇軾,笑呵呵的與表兄弟們打著招呼。
“是啊,真巧。”一個衣著考究、面如傅粉的公子哥,一邊搖著折扇,一邊施施然從船上下來。蘇軾、蘇洵、陳恪,都算是相貌不錯了,但跟他一比,才知道尋常帥哥和真正的美男子,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這公子哥就是程家長子程之才,字正輔。他步履瀟灑的來到程夫人面前,作揖行禮道:“侄兒拜見姑姑、姑父。”
“嗯……”蘇洵只哼一聲,這倒不是針對他,而是對所有人都這樣。
“正輔,你是帶弟弟們來上學么?”見到娘家侄子兼未來女婿,程夫人自然親熱。
“是的姑姑。”程之才流利道:“侄兒本想參加今年的掄才大典,無奈我父親要求忒嚴,說我學識還不夠,尚須用些苦功夫。”頓一下,他接著道:“聽說中巖書院的王老夫子,是鄉貢進士出身,才學淵博,治學多年,還與歐陽永叔、梅圣俞過從甚密。所以我爹便讓我來跟他學習幾年,這樣下次大比就有把握了。”
程夫人只問他一句,他卻把前因后果都詳細介紹一遍,聽起來十分的真誠。蘇小妹卻不易察覺的快速吐了下舌頭,旋即恢復了淑女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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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狀態不好,一直犯困,見諒見諒,明早那章晚點發吧,和尚得補補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