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大典后,王珪便要返京了,與他一同離開大理的,還有呂惠卿、王韶等一干陳恪的同年好友。一年的假期已經過去大半,人家家里人還翹首以盼。而大理的局勢已經平穩下來,于情于理都該回去看看了。
不過老幾位都是南方人,所以沒有北上雅州返京,而是往東,準備到東川乘船順流而下,到廣南西路分道揚鑣。
到了東川,陳恪自然要盡地主之誼,招待他們住兩天。本說要帶他們去游的滇池,但在看到拔地而起的東川城后,眾人全都驚呆了。也顧不上去看什么滇池,拉著陳恪就要他帶著逛新城。
其實,東川城才起了輪廓而已,但看這依山而建、三面環水的壯闊城垣,便知這將是一座易守難攻的要塞。但這要塞絕不是天造地設。其實,原先這里只是一面傍水,一面依山,其余兩面都是一馬平川。
但陳恪麾下的四萬將士,和在當地招募的五萬民夫,整日整夜的取土燒窯建城,硬是挖出了一個比護城河寬上數倍的‘護城湖’。如今工人們依舊在加深湖底,拓寬湖面,等到來年聯通江河、湖中注水,立刻就是一個小洱海。
下這么大本錢,花這么大力氣,挖出這個護城湖,自然不光是城防需要。事實上,此地還是滇東與滇中的交匯點,是進出東川山區的南大門,是從水路出西南入兩廣的唯一通路。一旦東川城建成,這里便將是一處條件極佳的人工港灣。
未來的東川城,既可以憑借,一面臨山三面靠水的地勢,防御來自各方面的進攻,又可以利用便利的水陸交通,飛速發展工商業……不只是工礦業,這里很可能會成為大理新的商業中心。
站在山頂,聽陳恪激昂的指點江山,那種敢把滄海變桑田的氣魄,深深震撼了每一個人。而宋端平的震驚,又比其他人還要大。因為他一個多月前來過這里,知道當時這只是一片堆滿物料、到處挖地基的大工地而已。想不到短短月余時間,一座雄城的雛形便起來了。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啊?”他問出了眾人都想知道問題。
“秘密就在那些窯里。”陳恪笑道:“你們還記得,我在汴京城,曾經讓人研發過的水泥么?”
“水泥?記得。”眾人點頭笑道:“就是在那個鬧鬼的宅子里么,后來似乎不了了之了。”
“我是那種虎頭蛇尾之人么?”陳恪嘿然一笑道:“本來,是想把水泥搗鼓出來,大水退后重修汴京城的。可是誰知道知易行難,遲遲出不來成果,也沒給汴京人民做上貢獻。”頓一下道:“不過研究并沒有停,我讓繼續搗鼓,一直到今年才有了成果。后來南下的時候,便將負責水泥生產的合伙人,帶到了大理來。”
說話間,陳恪帶他們來到山下的板場。只見工人們用木板,按需釘制出空心模型,在模型的空心部分布上竹筋,間或也有鋼筋。
又有另一批工人,將成袋的灰色的粉面,倒在一個巨大的平底斗里,加上砂石和水,然后用鐵锨奮力攪拌均勻。待攪拌好后,工人將平底斗掛在鐵鉤上,轉動轆轤,滑輪便將沉重的鐵斗吊起,送到一個個模具上方,打開活門澆注進去。
陳恪帶他們走到成品區,只見工人敲掉了木板,一塊塊像石頭一樣堅硬粗糲的方形板材,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王韶抽出佩刀,奮力砍在一塊板材上面,只聽鐺的一聲,火星四濺。活動下發麻的虎口,王韶把刀刃給眾人看,只見大理特產的寶刀已經卷了刃。而那塊板材上,只留下一道淺淺的刀痕。
“怎么可能?”眾人大吃一驚道。他們親眼所見,那只是些水和灰的混合物,像做豆腐一樣注入模子里,竟然就能生成這種比石頭還堅硬的材質。
“這水泥,竟有如此神效?”王韶的腦子轉得太快了,馬上想到,如果能把這玩意,應用在西北戰場上,豈不是能修出銅墻鐵壁來?但他馬上想道:“應該成本是很昂貴吧?”
“恰恰相反,賤得不能再賤。”陳恪笑道:“跟我去窯場看看就知道了。”
他便帶著眾人來到了粉塵飛揚、煙熏火燎的窯廠中。這種地方,對于性喜潔凈的士大夫來說,一般是不愛來的。但此刻在王韶幾個眼里,比大理的風花雪月還要迷人。
工人們都認識陳恪,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計,起身向他問安。
“繼續忙,當我們不存在好了。”陳恪擺擺手,笑問道:“錢進去哪了?”
“在那邊忙呢。”管事的馬上點頭哈腰道:“這就把俺東家叫過來。”
“你把錢昇的二兒子弄來啦。”宋端平笑道:“也對,錢家可不是開窯場燒炭出什么?”
“嗯,錢昇大兒子錢來,在蜀中經營祖業。這個老二錢進,不想混吃等死,跑到汴京去找他爹。”陳恪笑道:“錢昇就把他塞給我,正好手里有這個項目,就交給他做了……別說,真是那塊料。”
不一會兒,錢進跑過來了。他不過二十出頭,但在窯場久了,滿面塵灰之色,看不出本來的臉色。見是陳恪和宋端平,一咧嘴,露出兩排白牙道:“陳叔,宋叔你也來了。”盡管年齡與他倆相仿,可陳恪與錢昇是老伙計,小錢只能屈一輩了。
“你宋叔他們好奇,想看看水泥是怎么造的。”陳恪笑著吩咐道:“你給他們介紹介紹。”
“難道不需要保密么?”王韶看四周亂糟糟全是忙碌的工人,不只有漢人,還有很多少數民族,警覺道。
“這不是什么秘密,也守不住。”錢進憨憨笑道:“當然,咱們還也有點不外傳的秘方,不過不妨礙。”說著領他們來到一個正在填充燃料的窯邊道:“這就是常見的石灰窯,只是稍稍有些改進罷了。”又指著地上的三大堆顏色各異的土石道:“黑的是石炭,產自八十里外的山區,順著南盤江運過來。白的是石灰石,附近的山里到處都是。紅黃色的是粘土,滿地都是。”
所謂石炭就是煤,汴京居民的主要燃料,眾人自然認識。其余兩樣也都是日常所見,沒有一點稀奇:“難道只用這三樣物件,就能造出水泥來?”
“其實是后兩樣,石炭是用來燒窯的燃料。”錢進介紹道:“像燒石灰那樣,把石灰石破碎,和粘土混合,磨細了制成生料,然后喂入窯中煅燒成熟料,再將熟料磨細而成,就得到一袋袋的石灰了。”
眾人知道,中間肯定還有什么獨門秘方,但他們已經被水泥的廉價易得所震撼了。
“這將是顛覆性的啊。”就連向來沉穩的曾布也激動道:“從此以后,大宋的建筑將告別土木,我們的城墻、河工等工程的成本,也將大大降低,還能以更高的質量快速完工!這絕對是造福大宋的發明啊!”
“為什么不把水泥獻給朝廷?”呂惠卿雙目發光道:“絕對是奇功一件!”
“你就光想著立功。”王韶啐一口道:“仲方這樣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沒什么道理,水泥發明出來,就是給大宋朝用的。”陳恪笑笑道:“它簡單易學,原料隨處可得,沒必要敝帚自珍,全國人都學會了才好呢。”
其實他是接受歷史教訓——宋朝乃至歷朝有那么多的發明創造,本應該造福華夏,卻因為各種煞有介事的保密措施,每當改朝換代,就成批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發明,要被廣泛應用,才能發揮出它的最大功效,怎能被當成秘密保守起來呢?
送走了王韶他們,宋端平和曾布卻留下來,幫他一起完成宏大的藍圖。
陳恪正苦于分身乏術,得到他們相助,自然大喜過望。待兩人稍稍熟悉了情況后,他便與沈括踏上復勘南北盤江和紅水河之路。至于東川城的建設,則由蘇頌為技術總監,曾布為財務總監,有這兩個人來掌舵和監督,就完全不必擔心了。
之所以如此急迫,是因為要想在大理立足,要想讓滇銅真正發揮作用,就必須把‘南盤江紅水河’的水道修好!否則不僅滇銅難以外運,東川城的物資供給也會成大問題……保守估計,東川城的人口,將在短時間內達到二十萬,僅靠大理本地的供給,不僅捉襟見肘,而且受制于人。還有兩個月,適宜搞水利工程的枯水季就要到來,一旦錯過,便要等上整整一年。所以必須得爭分奪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