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不同往日了,多少雙眼緊盯著,就盼有機會尋趁我呢。”陳恪點點頭,正色道。
“是這個理……”綺媚兒笑容將要枯萎之際,陳恪突然伸出手,一把攬住她滑如緞子的纖腰,放聲大笑道:“不過那又怎樣呢?汴京城里,誰不知道綺媚兒是我陳三郎的女人?!”
綺媚兒的一顆芳心,被他弄得忽上忽下,化成一汪春水,千嬌百媚的橫他一眼道:“討厭……”
臨街的遇仙樓上,綺媚兒已經訂好了單間,酒菜傳上,兩人相對而坐,四目交匯,陳恪看得到她眼里的憂傷。
陳恪端起酒杯,輕呷一口,將剩下的半杯送到綺媚兒面前:“喝了它,你就是我的人了。”
綺媚兒雖然滿腹心事,卻被逗得撲哧一笑,道:“公子還真是百無禁忌,連我這樣的女人都敢要。”
“怕什么,不管你原來是干什么的,”陳恪淡淡道:“跟了我,就與過去徹底了斷了。”
“還道公子變成謙謙君子了,原來還是一樣的霸道。”綺媚兒聽他似乎話里有話,苦笑道。
“人若常改,非病即亡。”陳恪淡淡道。
“人若常改、非病即亡……”綺媚兒重復著這一句,目光越過陳恪,望向窗外的馬行街,此刻黃昏,西洋給街上的幌子、行人,都鍍上一層金色。她輕輕點頭道:“是這個理。”
陳恪輕嘆一聲,拿起另一只杯子,斟滿道:“這一杯,多謝你幫了我大忙。”
綺媚兒卻還是不接,搖搖頭道:“那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情,何況我的姐妹,終究還是沒逃了他們的毒手。”
“唉……”陳恪低聲道:“抱歉。”
“不關大人的事,此事已了,也休要再提了。”綺媚兒強笑一下,輕聲道:“媚兒今日來,一是恭賀公子新婚大喜,二是向公子辭行的。”
“你要去哪?”陳恪有些意外。
“不知道,”綺媚兒搖搖頭,幽幽道:“可能去杭州、也可能去更遠的地方。”
“怎么突然想走了?”
“一直有這個念頭。”綺媚兒輕嘆一聲道:“無奈不是自由身,如今總算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們真能放過你?”陳恪不信道。
“賣身總有期限,到期了自然可以離開。”綺媚兒笑笑道。
“不對。”陳恪皺眉尋思片刻道:“你是騙我的,他們不會放過你。”
“沒有。”綺媚兒搖頭笑道:“如今上頭人全換了,難免會松弛些。”
“能脫身太好了。”陳恪點頭道:“女孩子做這行,太危險。”
“是啊,不是誰都像大人這樣惜香憐玉的。”綺媚兒目光復雜的望著陳恪道。
“主要是你沒有對我做任何不利的事,”陳恪自嘲的笑道:“其實簾子外面,有兩張手弩對著你……”
“這是應該的。”綺媚兒徹底明白,對方早就洞悉了自己的身份。她黯然道:“我之所以什么都沒做過,是因為之前大人在他們眼里還不重要。”
“其實我一直等著,你的美人計,準備將計就計來著。”陳恪苦笑道:“誰知道自己還不夠格。”
“是大人不想要,”綺媚兒幽幽望他一眼道:“只要大人點個頭,奴奴今晚就可以給你。”
“做了我的女人,一輩子都得跟著我。”陳恪笑道:“你要是愿意,我就點頭。”
被他反將一軍,綺媚兒咯咯笑道:“那汴京城里多少行首,都和公子春宵一度,公子娶得過來么?”
“不一樣的,”陳恪搖搖頭道:“我給她們填過詞了,公平交易,兩不相欠。”
“公子……”綺媚兒被戳中心中最隱秘、最柔軟的地方,眼圈一下紅了。她和陳恪認識以來,沒有向陳恪求過一首詞,這固然有她不在乎花魁虛名的原因,更重要的,還是她那份難以釋懷的情絲……
“那公子也為我填一首詞吧……”綺媚兒強忍著淚珠,澀聲道。
“我已經不填詞了。”陳恪搖搖頭,正色道:“我現在改走學究路線。”
‘噗……’綺媚兒被他逗得破涕為笑,伸手輕捶道:“這是你自己不要的,回頭可別后悔。”
“我不求一夕,要的是你一生。”陳恪目光火辣的盯著她道。
“……”綺媚兒剛綻放的笑容,又一次斂去,垂首道:“不行。”
“那我等你想通了。”陳恪站起身,低聲道:“我會給你留一間屋的。”
“大小不論,但要緊靠公子的房間。”綺媚兒笑了,長長的睫毛上,卻分明沾著淚水。
“一言為定。”陳恪道:“如果你改變主意,現在就可以跟我回去。”
“……”綺媚兒緊咬著下唇,酥胸微微起伏著,卻依然搖頭。
“那么保重。”陳恪點點道。說完,便掀開門簾,下樓去了。
陳恪一走,綺媚兒仿佛失去了力氣,倚在欄桿上,望著他登上馬車,便無聲的飲泣起來。
哭了好一陣子,她端起桌上的半杯酒,雙手舉在唇邊,顫聲道:“公子,媚兒今生今世,都是你的人……”說完,一飲而盡,然后趴在桌邊,痛哭起來。
正哭到傷心處,突然感到有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頭,她悚然起身,另一手便抽下頭上藍瑩瑩的簪子。
下一瞬,卻僵住了。
只見那人,竟是應該走了的陳恪。
“不是我逼你的,是你自己喝得啊。”陳恪笑吟吟道:“媚兒,隨為夫回家去吧。”
綺媚兒愣怔在那里,檀口微張,兩只手不知該放在哪里。
陳恪搶下她手中的簪子,丟在桌上道:“這玩意兒能亂舞劃么?不小心戳到我,你可就成小寡婦了。”
綺媚兒這才回過神來,猛然搖頭,脫口而出道:“我是皇城司的女間……”
“廢話。”陳恪笑道:“我早就知道了。”綺媚兒神出鬼沒,卻總能對他的行蹤了若指掌,且對京城發生的事情,也好像無所不知。雖說妓女向來消息靈通,但想要事無巨細,洞若觀火,卻只有皇城司能做到。
“其實我今天來找你,也是奉了上面的命令。”綺媚兒定定望著陳恪,緊咬朱唇道:“他們想讓我跟了你,日后好掌握你的情況。”
“我知道。”陳恪點頭笑道:“這不正好么,咱們將計就計。”
“我,我是他們訓練出來的女間,女間啊!”綺媚兒都要錯亂了,這什么人啊,連檢間諜都不嫌棄:“你愿意讓自己的妻兒,跟一個間諜生活在一起?”
“哈哈哈……”陳恪放聲大笑,壓低聲道:“間諜的前提條件,就是隱蔽身份,又有像你這樣唯恐別人不知道的么?”
“我不想做對不起你的事。”綺媚兒淚珠子噼里啪啦掉下來。
“這不就結了。”陳恪輕嘆一聲,坐下來,把她摟在懷里,伸手撣去淚珠道:“我已經深陷朝爭不可自拔,只怕日后也會越陷越深,皇城司、趙宗實、將門、甚至還有更多的人,都會想方設法往我家里送人。你不愿進我的門,別人就會頂上,而且不會像你這樣,告訴我自己的是間諜。到時候,我才是寢食難安呢……”
“公子……”綺媚兒冰雪聰明,已經有些明白了:“你是想讓我,當個又瞎又啞的間諜,對吧?”
“瞎說,這么靚的小妞,怎么能又瞎又啞呢?”陳恪笑道:“你還可以幫我,把那些家伙的奸細,統統弄得又聾又瞎,這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吧。”
“那是自然。”綺媚兒笑道:“媚兒是大名府人氏,年幼時父母便過世了,被狠心的二叔賣入翠香樓,不想,那竟是皇城司開的買賣……從小,他們就教我如何做個好間諜,”說著一吐小香舌道:“只可惜,遇上了公子,就什么都忘了。”
“哈哈哈……”這馬屁拍得陳恪通體舒泰,大笑起來道:“咱們回家再說,何苦在這里聊天呢。”
“公子……”綺媚兒面色鄭重起來,她咬破手指,點在自己額頭道:“蒼天在上,厚土在下,我綺媚兒向滿天神靈、四方鬼狐發誓,今生今生若有半分對公子不忠,便教我立時粉身碎骨,死后永墜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宋朝人對待誓言,可不像后人那樣隨便,他們是相信有報應的。
那一點血紅,映在她雪白的額頭上,是那樣的醒目。
不過綺媚兒終究沒有跟陳恪回去,他成婚在即,先于二位夫人,把小妾領進門,實在是說不過去。
陳恪一直把她送到住處才轉回,回去的路上,陳義終于忍不住道:“大人,屬下不明白,你何必要冒這個風險呢?”
“……”陳恪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陳義負責他一家人的安全,有權力弄明白這件事:“第一,她是皇城司的人,而皇城司經過清洗,現在已經徹底忠于官家,所以不擔心她會害我。第二,我需要有這么個人在身邊,好讓官家放心。三者,將來,咱們那位沒上去的話,則萬事皆休。一旦上去了,皇城司就忠于他了,我更需要有這么個人在身邊,好讓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