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侯的先祖是赫赫有名的開國異姓王之一,祖上比其他出身草莽的王侯多了點遠見——越是鮮花烹油之勢,越是如坐針氈啊!異性王好當嗎?再加一個“世襲”,不是給未來的皇帝心理添堵么!
于是那位出身沐家的開國皇后,找了點小錯,對自己的親兄弟毫不留情,要求嚴懲不貸!罰得清流無話可說,只能高歌“皇后母儀天下”,“可堪婦人表率”。就這么地,異性王成了國公,國公又成了侯爵。雖然一貶再貶,可甭管登基的皇帝性情寬容也好,暴虐狹窄也罷,穩穩的過來了。在朝在野,名聲都不錯。
俞清瑤拜會舅母后,就被引著去了自己未來的院子——清風苑,距離主院很近,院中栽了許多奇花異草,正逢八月,姹紫嫣紅的花兒怒放著,還有一串串朱紅瑪瑙似地果實累累墜著,香氣撲鼻,還沒靠近,就被香氣熏染得渾身輕快了三分。及至進了屋子,一應家具陳設,跟記憶中依稀相仿。俞清瑤不由得恍惚起來,記憶的盒子一旦打開,洶涌澎湃……
“清瑤見過舅父、舅母……”
不同這次,前世她是父母雙亡后,渾身縞素的坐上了去往京城的船只。剛到侯府,就見舅父、舅母、表哥三人站在門口等她了。
悲戚了好一會子,她被舅母親自帶到清風苑,指著屋子,說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直說,有丫鬟不好了也告訴,就當自己家一樣。那時候,她悲傷著父母的離世,如一只離群的孤雁驚慌著,害怕著不可預知的未來。足足三個月,傷春悲秋,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舅父憐惜她,不但沒有苛責,還疼愛更多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精致衣衫,流水般送到清風苑,關懷得無微不至。漸漸的,她才轉過彎來,開始學著一個閨秀應有的禮儀、談吐、女紅、廚藝,參與到社交圈子。
細思起來,當年的她就像一只膽小的鵪鶉,對外界充滿了好奇和畏懼,如牽線的木偶,別人說這樣好,她便努力去做;別人說那樣好,她想想也對,試著那樣做。如果沒有發生家族敗落的大災難,她就是京城中最普通常見的女孩,嫁人、生子,平安,但一輩子乏善可陳。
她是到了必須獨自站立起來,必須獨自面對風浪時,才“覺醒”的。指望靠天靠地靠父母,怎么行呢?不自立自強,就是將命運交給別人手里,由他人掌控。讓你生,便生,讓你死,便死!
她不想死,不想帶著滿腹的憋屈含恨去死,所以棄了怯弱、膽小、斯文、矜持,硬生生拼出個活路。告御狀,斗倒當朝宰相,連地痞流氓看到她都繞道。有人敬佩她,有人辱罵她,她全不在意。
親眼看到污蔑舅父一家的仇人,被拉到午門法場,一個個切白菜似地砍了頭,那時候,她才知道活著的意義。做心理想做的事,過心理想過的生活。
她不要再被任何人掌控在手心里,木偶似地擺弄!
熱水有些冷了,一個穿著銀紅比甲的靚麗丫鬟躬著身,在杏紅色的帷幔后說,“表小姐,要加些熱水嗎?”
俞清瑤從回憶清醒過來,睜開眼,看著自己泡在浴桶里。伸出細細的手臂,柔若無骨的小手——這雙手,別說干活了,就是略重的東西都提不動。指望靠這雙手拼搏出一個未來?唉,慢慢來吧。未來的路,任重道遠呢。
“不用了。我初來乍到,怎能勞舅母久候?”
站起來,在浴桶旁的架子上拿了細棉布,擦了擦身體,換上褻衣,穿戴完畢后,那靚麗丫鬟輕手輕腳的過來伺候,給她絞頭發。
“我的丫鬟呢?”
“回表小姐的話,翡翠姐姐、瑪瑙姐姐在東廂房里盥洗,呆會就過來伺候了。胡嬤嬤帶著碧璽、玻璃妹妹,先下去整理東西了,說是晚上再過來給表小姐請安。”
“哦。”
俞清瑤淡淡的應了一聲。坐在梳妝臺前,面前的玻璃鏡清晰的倒映她沐浴后清新的容顏。這張臉,很有欺騙性吧?稚嫩、柔弱、白皙,雙眸間隱約一抹不確定的驚惶,任誰見了,都不會覺得內里裝著早已成熟的靈魂吧!
終于安全到了舅舅家,太好了!
舅舅家,是全新的家,這里安穩、舒適,沒有天天盯著她,等著她出錯的人,也沒有熟悉以前“俞清瑤”性情的人,再也不會做“死后重生”被揭穿的噩夢了!
鏡中的人兒,微微露出一點笑意。
……
李嬤嬤垂首站在杜氏面前,俞清瑤舒舒服服的沐浴時,她必須得向主子原原本本述說俞家之行的全部過程。
“什么?老爺子打算讓清瑤入宮?”
“是,有這方面意思。奴婢不過是個下人,這事怎好做主,只答應傳話。老爺子說,若是成功,便照著當年大小姐出嫁的嫁妝,雙倍送回侯府。”
“哼,這是錢的問題么?老頭子也太昏聵了,不想想當今皇上已經年過花甲了!而清瑤才十歲啊!還有,他是皇上的老師,師徒名分天下皆知,居然把自己的重孫女……這事他做得,我卻沒這般厚的臉皮。”
李嬤嬤低著頭,聲音輕輕,“奴婢這些日子也細細想過了,小小姐年紀是小了點,但老爺子是什么人?雖然乞骸骨回鄉多年,但當了多年太傅,誰知道宮廷里有沒有人手呢?或許有辦法,讓小小姐一入宮廷就能承寵。那時,對老爺、少爺,都是有好處的。”
“不行!”杜氏一口回絕,“我跟老爺多年夫妻,還不知道老爺的脾氣嗎?這事,絕無可能!任他說什么,我也不能把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推到火炕里,太損陰德!”
……若是俞清瑤知道杜氏前世今生,都幫她擋了最可怕的謀劃,肯定要大哭一場!深深懊悔自己不會看人。不過,一切重頭再來,她有的是機會,修補當年犯下的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