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瑤求助表哥在兵部、刑部官員上門的時候,讓她躲在屏風后——是她惹來的麻煩,怎么能當作與己無關?只是她一出聲,沐天恩遽然變色,若不是涵養不錯,非得當場失態不可。彭年松等人也吃了一驚。
京城約定俗成的規矩,有些臉面的人家不會讓自家的女眷拋頭露面。似這樣牽連到大案中,問詢一般通過他人的口來傳話。也就是說,不到最后一刻,根本不需求俞清瑤出頭。她這樣做,外人知道了,少不得嘲諷一句“魯莽、沖動”。本該貞靜嫻淑的女兒得了這種評價,對閨譽會有怎樣的影響?
沐天恩手指微顫,強自鎮定,恨恨的盯著罪魁禍首沐薄言。沐薄言知道自己犯了大錯,縮肩縮背的低著頭,兩眼只看著自己腳尖,一句話也不敢說。
氣氛一時變得古怪起來。
“幾位大人,要查明稅銀丟失原因,何不直接問小女?小女才是親眼見寶箱落水的證人,愿意將自己所見所聞告訴大人,絕不隱瞞。”
彭年松看了一眼安慶侯,尋思了下,“倒要請教姑娘了。”
“不敢!”
屏風后的聲音依舊清脆悅耳,帶著女孩特有的嬌憨鼻音。這種與稚齡幼女對話的經歷,對兵部跟大老爺們廝混了半輩子的馬大人來說,頭一回!本來他打算軟的不行來硬的,硬的不行來橫了,這回……別扭的坐在椅子上,感覺上面放了一顆釘子。
“那什么,老彭,你主管查案,我跟老李旁聽好了!你只管問,問明白了問清楚了!”
“是。”
俞清瑤在屏風后什么景象也看不到,但她來了,就不會徒勞無獲的回去!
很慶幸來者中有彭年松。此人的生平品性略有所知。十年后,彭年松升大理寺少卿,審核各地刑獄重案。在職期間翻了不少冤假錯案,傲骨錚錚、不畏強權,在民間的風評極佳。若是換了個打馬虎眼、一心糊弄差事,只想找個替罪羊蒙混過關的,俞清瑤斷然不敢輕易出聲,免得跟糊涂人說不明白,越洗越黑了。
“幾位大人從侯府正門進來,難道不知道,安慶侯府前的街道,俗名喚作公主街?”
聽了這話,彭年松面色一沉,
“姑娘是在提醒下官,侯府是皇親國戚嗎?”
“大人誤會了!小女的意思是,這侯府六十多年前原本是公主府。因此府中的下人,多半是當年皇家賜下的家生子,上數五代的來歷清清白白!生辰、相貌、父母、子嗣,若大人不肯信,小女可以請舅母將侯府的一干下人名冊,與大人過目!
論忠心忠誠,他們比外人強得多了。只是,大人覺得他們會去偷盜皇家之物嗎?自幼在侯府當差,手腳略有個不干凈的,早就驅逐了!不是傻子,誰會冒著殺頭大罪去偷盜稅銀?不怕被護送的士兵憤怒下砍成兩截?不怕事發后牽連父母兒女?誰人敢?即使我姐弟逼著、迫著,用主子的名義下了死令,大人認為他們肯么?
退一萬步,假使我姐弟吃了豹子膽,當真意圖不軌了,可年幼力弱,無人幫忙能做什么?這一路上,不僅有侯府的下人,還有知州周大人好心送的丫鬟婆婦,吃住都在一處。難道能蒙蔽所有人的眼睛行偷竊之事?”
俞清瑤侃侃而談,直指彭年松等人懷疑她,是非常沒有道理的!
“大人若不信,小女跟弟弟進京不是在天黑無人知曉的時候,乃是堂堂正正、光天化日下進的侯府,隨身的行禮有八個箱子。除了兩個小的不便,其中六個可以打開與大人看,里面除了衣裳別無他物。這些衣裳與京城流行的款式大不相同,大人可帶著去往亳城,想來‘謝芳齋’的人還有印象,抑或有票據之類的留存,足以明證。”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不卑不亢。彭年松思索了半響,找不到漏洞!
“這么說來,姑娘真的與金子失竊一案,毫無關系?”
“自然。”
“呵呵,那姑娘如何解釋,府上急匆匆讓護送的老嬤嬤還鄉養老?還有侯爺加快送了信件與俞太傅……”
“小女的曾祖早不過問政事了,舅父寫信過去,不過是說明小女與弟弟平安到達。至于李嬤嬤,呵呵,彭大人,這是家務事!您身負重責,不思報效朝廷,追查不明案件,盯著別人家的家務事作甚!”
彭年松臉色刷的通紅。
馬大人瞧著他的模樣,差點笑出來,好在及時端住了,跟戶部的主事李成瓊“眉來眼去”,暗道:安慶侯家的小姑娘真不好惹啊!伶牙俐齒不說,一點也不怕見官。普通的小姑娘,看到當官的不都害怕么?瑟瑟發抖的跟鵪鶉一樣。
他們哪里知道,俞清瑤曾經是個“鵪鶉”,見官?等閑生人、外人都不樂意見。后來是逼迫到極處告御狀,官司都打到皇帝跟前了,普通的的官員……還有什么畏懼的?
“姑娘好一張利口!”
“大人恕罪,小女是一時口快,并無惡意。此案撲朔迷離,小女年幼無知被牽連進來,還望大人明察秋毫,還一個清白。對了,表哥,去把皓兒帶過來。幾位大人,小女與舍弟一道進京,或許他知曉一些小女忽略的。”
……
俞子皓來到茂松堂。他才八歲,直立站著也就比眾人坐下矮一截。尤其是面孔稚嫩,長相可愛,說這么幼小的小孩,參與了偷盜黃金的案件?誰能昧著良心啊!
“皓兒,你把我們乘船遇到的蹊蹺奇怪的地方,告訴幾位大人。落水、打撈,你所看見的一樣也不要漏下。”
“哦,姐姐。”
俞子皓眨著清澈的大眼睛,紅嘟嘟的小嘴撅起來,繪聲繪色的形容起記憶深刻的一幕。
“你說什么!那名學子,名叫景暄!景……暄!”
“是啊,林家哥哥特別信任他,銀子落水后他誰也不聽,一定要從敬敷學府中請到景暄哥哥,才著手安排打撈的事。我跟姐姐私下說,景暄哥哥太聰明了,要不是瞎了眼睛,將來肯定能金榜題名!”
聰明、深得林風信任,年約十五六歲,與玄清觀的玄乙道長私交極好,以師徒相稱……
滿足這些條件的,該不會是那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