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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嬤嬤做事,景暄有什么不放心的。”
換上了家常服的景暄,站在燈火朦朧的游廊下,背后一排排延伸到海棠閣正房的精致宮燈,輕柔的流蘇在夜風中搖搖晃晃。此時,夜空浩瀚,群星寂寂,半彎的月亮似美人的眉尖,說不出的嫵媚風情。
景昕先怯了下,思緒好像回到小時候,那時,他五六歲吧?年紀小,膽子更小,不敢大聲說話,不敢抬眼看人,給他的東西才敢要,不給他的,哪怕眼巴巴的很想很想擁有,也不敢露出分毫。婢生子……是他畢生都抹不去的陰影!哪怕是出身平民呢,靠著自己努力,就像父親那樣,早晚有一天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上,昂首挺胸。可生在大家族里,不是正室所出的庶子,有多悲哀!
做什么事情,比嫡子遜色,那是因為血統不夠;比嫡子出色,更要小心。一個庶字,就像看不見的繩索,捆住了手腳,動彈不得!
有一段時間,他特別怨恨,怨恨父親,怨恨沒有任何干系的景暄……覺得自己的出生,自己的存在,就像一個笑話,讓世人對比他齊景昕處處不如齊景暄的!
現在呢?
景昕已經說不出心中的感覺。或者說,他早就習慣把內心真正的感覺掩蓋起來,用各種外人能接受、并且喜歡的面具,應付身邊所有人。久而久之,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哥哥!”
他有些抱怨的叫了一聲,表情還有三分尷尬,可腳步已經邁了過來,“哥哥干嘛對一個外人這么好?俞清瑤。好像只跟哥哥有一面之緣吧?”
“我與她父親在北疆相談甚歡……他很思念女兒,我無力做些什么。所以才想著在惠人堂贊助銀錢,也好讓她的名聲為人稱贊。”
男女有別,景暄有心,可一個身居深宅大院女兒家,不是他想照顧就能照顧的。也只有在這種不顯眼之處,略微進些心意了。
“哥哥!你對外人都這么好,怎么不想想你親弟弟呢?二月的賽馬會又要舉行了,到時,林昶、孫俊超都要參加的!他們仗著有苑馬寺的御馬。贏了我好幾次了!每次都嘲笑我!尤其出沐薄言,他家的御馬最多,還有一匹西域的汗血寶馬,不知要花多少代價才能讓他罷場一次……”
景暄聽了。微微側頭。淡笑一下,“哦,是。昕弟不提醒,我差點忘了!這樣吧,你去帳房提一千兩銀子。以后每次賽馬會,都去帳房提錢,萬不能在外面墮了父親的威名。”
“多謝哥!”
景昕表面“驚喜”“滿足”的走了。
只有他知道,這是向外傳遞“兄弟和好”的信號。并且通過今天。他學會了一個道理——沒有把敵人置于死地之前,留有余地是必要的。
孫嬤嬤氣不過。“世子,二少爺慣會耍賴胡鬧的,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您怎么……”
景暄嗅著清冷的空氣,面容平靜,黝黑的眼珠似一泓深潭,看不出深淺來。
“嬤嬤不必操心。昕弟他還太年輕了,做事毛躁,欠缺歷練。且他終究是我們國公府的人,在外代表著父親的臉面。我豈能在明面上虧待他?”
孫嬤嬤聽這話,心道世子不是沒有防范這個做作虛偽的弟弟,心理松了口氣。
她還真怕世子爺還像眼睛沒害之前,對誰都溫柔寬宥——看來失明的痛苦,讓自幼沒吃過什么苦的世子,迅速的成熟起來了。這樣就好,憑著外孫母是長公主,身有皇族血脈的份上,世子未必沒有一掙之力。又沒誰規定兵權一定要齊國公掌握,等世子襲爵,就把兵權交出,快快活活的做尊貴的國公爺,多好?
俞清瑤自是不知道這一年的齊國公府邸發生的事情。她在冬至夜,與舅父一家團團圓圓的吃了火鍋。京城的風俗是“九九火鍋”,以羊肉為主的珍饈火鍋,要從一九、二九,一直吃到九九呢!亳城那邊地處江南,冬季雖也寒冷,可一個冬天也未必下了一場雪,怎么比的上還未冬至,下了三五場雪的京城。
因此,俞清瑤很懷疑“火鍋”在京城盛行,是因為天太冷的緣故。每次吃完熱氣騰騰的火鍋,都覺得渾身發熱,披上斗篷,她這般瘦弱的身體,都能在外堆兩個胖胖雪人,絲毫不覺得孱弱畏寒。
“咯咯,來抓我呀!”
小家伙俞子皓尤其開心,他跟姐姐敞開心扉暢談了一次,對舅父、舅母的心結悉數解開,小孩童的本性流露出來,淘氣的在雪地里奔跑,七八個婢女都追不到他。
“當心跌著!”
杜氏握著紫銅鏤空五蝶捧壽手爐,穿一件紫紅繡金絲祥云的長棉襖,外罩雪青鶴氅,在游廊里緩步慢行,命人好生照看著俞清瑤姐弟兩個。
她身后,跟著難得從臨水軒出來的沐天怡,不知是不是過節,她臉色不似平常蒼白,臉頰涂了些胭脂,頗有楚楚動人之姿。手中也是紫銅鏤空手爐,不過是喜鵲繞梅的,身穿漂色銀絲鑲牡丹花的錦繡棉袍,披著銀鼠披風。
“嫂嫂你看,小孩子家無憂無慮的,就是快樂啊!妹妹記得年幼時,也似她們這般,年年在雪地里堆雪人,還惡作劇的團了雪球,砸到人脖頸里。娘親每每跟在后面叫罵,說‘越大越瘋了,還不回來好生呆著’,可爹爹說一年就今兒快活一日,不讓母親拘束。”
沐天怡聲音動聽,說話時又微帶了懷念、感慨——誰童年沒有一兩件快活事?聽到后,自然想到自己的。杜氏即便心中對這個妹妹不以為然,面上卻不露半分,應道,
“也是,年紀小,愛玩樂是在所難免。阿吽這么大了,不也整天跟小孩子似地。”
“阿吽性子不定,這點隨了兄長。嫂嫂恐怕不知,兄長未娶的時候,喜愛玩樂比阿吽還勝呢!以前冬至元宵、中秋重陽,常偷偷帶姐姐換男裝出門,有兩次被爹爹抓到了,挨了板子……”
說著說著,沐天怡忽地掩住口,好像察覺自己失言了。畢竟,帶妹妹換了男裝出門,不是真正大家子弟該做的事情。而那個偷溜出去的沐天華,肯定也是不守婦道的……
杜氏面上神色不露,裝作沒聽見。
沐天怡赧然了一會兒,望著讓丫鬟鏟雪過來,不停堆雪人的俞清瑤,掩飾般轉換話題,“嫂嫂看清瑤,她倒是有趣,堆了幾個雪人了還不嫌累……”
如果這話問的是俞清瑤自己,她肯定要說,累什么?有一個好身體,比什么都重要!雖然知道費盡力氣堆好的雪人,早晚會融化,但她喜歡白白的雪人屹立在風雪中,好像什么也催不垮。
兩個大雪人,再加一個小的,用黑色的石子做眼睛,紅蘿卜做鼻子。好容易完工了!清瑤跟丫鬟紋繡、繪繡、翡翠、瑪瑙、碧璽等人走遠了,再回頭望去,都笑了。因為雪人做得實在是丑。臃腫的身體,依稀能分辨身子和頭。
“罷了!我今兒也累到了!明天再堆吧!”
“呵呵,姑娘第一次,以后熟練了,堆的雪人就好看啦!”
“碧璽,你的小嘴越來越甜了!”
說說笑笑中,抱著美人聳肩瓶的麗君、麗姿兩姐妹,在丫鬟的攙扶下,迤邐而來。二人一色的石軟紋束腰長裙,頭上挽著流云髻,插著彩色琉璃附蝴蝶流蘇的步搖,外罩著大紅羽紗,本來就足夠美麗,再配著新折的虎蹄梅,隱隱的臘梅香氣,真如雪境中的仙子,清麗脫俗。
看來,今生沒有默兒的錦上添花,兩女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比起妝容穿戴的本事,俞清瑤拍馬不及。
這一點,俞清瑤不打算嫉妒。因為人家是專業的,見天沒事就琢磨這個,她呢?有許許多多要做的事情,比起炫耀自己的美麗重要得多!
“大表姐、二表姐。”
盡管心知肚明,彼此的關系不可能“和好”,但明面上的禮數不可少的。俞清瑤屈膝福了一福,換來麗姿一聲冷嘲,
“妹妹的行禮的姿勢可真標準!在金嬤嬤那里吃了不少苦頭?真奇怪你怎么明知道要吃苦,還上趕著讓人虐待呢?難不成,對你越兇惡,你越敬服?對你和善有禮的,你就不當一回事了?”
莫名其妙!
俞清瑤只當一通犬吠。
“沒有什么事,清瑤告辭了。”
“等等!”
麗君瞟了一眼俞清瑤身后的丫鬟,故意走進近兩步,“妹妹發髻上的‘玉蘭絹花’做的不錯,栩栩如生。”隨即聲音壓低,“妹妹還不知道吧?正旦日我與麗君要去舅婆家拜見呢!可憐你‘身體虛弱’‘水土不服’,‘受不得京城寒冷’,病怏怏幾個月了!唉,舅母縱使有心帶你去各家見見長輩們,你自己身子骨不爭氣,怎么辦呢!”
去舅婆定國公府?
俞清瑤眼眸睜大!奈何她不是為麗君以為的,不能去定國公府的失落,而是震驚大金嬤嬤告訴過她的,七皇子要選側室的消息。
老天!幸好舅父、舅母真心疼愛她,否則她不得獨自面對那些豺狼虎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