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錦熙,你這是公器私用!告訴你,老夫絕對不會答…”
莊嚴的翰林院里,誰敢這樣大聲喧嘩?縱然鉆入故紙堆、編撰四年多來極為枯燥,可所有在此地的學都是帶著神圣的責任感,一絲不茍、兢兢業業。//78無彈窗更新快//便是有需要交流的,也多半是低聲細語,盡量不打擾其他人。是誰,竟然聲音大的可以叫破屋頂!
俞清瑤詫異的抬起頭,穿堂走出來一個發須全白的老頭兒,穿著洗的發白的粗布葛衣,發髻亂糟糟,如雞窩一般,正甩著袖,狠狠的回頭罵:“國之不寧,奸佞當道!”
這句話說的忒狠了,溫如晦皺皺眉,忍不住上前躬身行禮,“吳博士,您老是有名的文壇名宿,如此動怒不知所謂何事······”
吳秦抬頭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溫如晦,又見其他學生士的目光都集中過來,并沒有把矛盾隱藏的意思,而是大聲宣告,“俞錦熙他恣意妄為,竟欲把禁毀的書籍列入內,如此大逆不道,老夫一定上朝參奏他一本!”
俞錦熙閑閑的出來,“老學士,您老眼昏花了。是禁毀之書,不過是前朝禁毀。本朝何年何月列入禁毀名錄上了?恕我孤陋寡聞,求教老先生。
“你、你還不知悔改?那是狂生所書,狂妄無知,妄談國事,盡是異想天開!你就不怕列入傳世·后人批判我等無知可笑?更有,那是什么東西!通篇的胡言亂語、愚昧無知百姓!倘或有人讀此,生異心、起異志,行不忠不孝之舉,皆是你俞錦熙的罪過!”
“老夫要上書,一定要上書!似你這等無德無行之輩,怎堪為編撰?”
老博士胡花白,年紀一大把了,然而脾倔犟無比·多少書生委婉勸解也不聽,狠狠的瞪著俞錦熙,甩手進宮去了。
俞錦熙滿不在乎,“參就參,我怕你?!”
這一小小的風波很快淡化了,如雨滴滴入湖水,點滴漣漪后一絲痕跡也無。似這般為一二特殊書籍該不該列入大典之中,幾位編撰官拋了官紳體面,跟小孩似地互相吵架,常有的。
然而俞清瑤親耳聽到了·總覺得此事…···沒那么簡單。在她的記憶中,恍惚記得,的確集千年來眾多圖書于大成,可也銷毀了不少對大周統治不利的書籍!
先是篡改,篡改不了就禁,禁不了就毀!
編了六年,不知毀了多少!以至于新皇登基后,廣平皇帝的影響漸漸弱了,有民間的童謠流傳,大意是那幾位主撰官為了自己一家一姓的榮耀·把多少流傳多年的先賢著作給毀了······到底是功是過,難以評價。
俞清瑤只顧編撰會安然度過廣平皇帝晚期的黑暗,卻忘了萬事都有得有失——萬一她父親也背上罵名·豈不是有損詩仙美譽?
可憐俞清瑤若對父親有半點了解,就會知道,在俞錦熙的眼中,是是非非,價值衡量,跟普通人大不一樣!天大的美譽,都抵不過她現在的心理毛病。
“老師”,俞清瑤學著溫如晦那樣躬身行禮·“那位博士走前放下狠話·說是要參奏你一本。會不會有麻煩?
“呵呵,小事一樁!參奏為師的三天一本·也不缺他。”俞錦熙站在穿堂上的臺階,擺擺手·令其他人趕緊忙自己的去,翰林院這才恢復的正常運作。他神態自若、揮灑自如,居高臨下的看著眾多學,以往只覺得這些人又呆又悶,可這會見再看,感覺大為不同。都是些根正苗紅、滿臉書卷氣的好孩啊!
此刻俞錦熙的眼中,那些滿院走來走去的進士、舉人、秀才,年過三十的不算、長相丑陋、身材超于常人的不算,剩下也有上百的良質佳材啊!好像一個一個水靈靈、嘎巴脆的蘿卜,就是不知,哪一個適合女兒的口味?
唉,要是能挨個試著嘗一口就好了!可惜個把人,他能借著“探討學問”為名把人留在駙馬府,安排在客房中,借夜黑風高行事。事后想辦法掩人耳目,也不是難事。人數多了么······怕是瞞不過了!
無比惋惜的俞錦熙嘆一口氣,轉眼就女兒眉宇間露出淡淡的憂慮,不知她是為編撰的分析擔憂,笑了笑,忽然眉梢一挑,出言道,
“為師跟吳博士的分歧早已有之。依照他的意思,只要把古往今來的圣人之作列入名錄就可,何必勞師動眾全天圍搜集圖書?既然要納百家之言,傳百世之書,難道連容納的度量都無?豈不是令人小看!”
俞清瑤完全不知道怎么勸說。
她當然知道父親的顧慮,既然要著一曠世奇書,吸收精華才最要緊,可是前世的好像就是那么刪刪減減編成的······
思慮時,忽然聽得父親言道,“唉!越編越難了。明知于民于國有利的,可惜不入貴人的耳朵,卻不得不忍痛刪除;而虛無縹緲、一看就知道是謊言欺騙的,卻得歌而頌之。
遠的不說,前朝有位公主,言談出格、大膽潑辣,雖則死時只有二十歲,但畢竟是公主之尊,如何正史都不敢記,只有起居官才記下了,否則豈不是跟無知民婦,名諱事跡都埋沒了。”
說罷,瞟了自己一眼,笑笑道,
“這位公主曾對胞弟言及:同是先皇血脈,為何傾有三宮六院、上百佳人,我獨有駙馬一人?”
俞清瑤的腦中還做轉著,到底是勸父親安穩平和的接受命運好,還是抗爭呢,聽到此話,臉登時紅了。不是羞惱的,而是氣憤!
“天底下竟有如此喪心病狂、不守婦道之人?即便是公主,也太無恥了!”
忠貞、堅強、承擔,仿佛刻入俞清瑤骨里了,她怎么能接受這樣“特立獨行”的言語?太無恥了,說這種話,不是等于公告天下,我要養面首,還是要養十七八個,跟皇帝妃差不多數目的面首?
淫、蕩無恥!
俞清瑤非常生氣,覺得父親話中有誤—正史不記載這位公主是有道理了,即便是皇家,養了這種出格的公主怕是也覺得丟臉吧?
試探……失敗!
俞錦熙皺了皺眉,沒想到為女兒尋求第二春的開始這么不順利!剛剛明明看著她看著翰林院非常高興啊,眉眼散發的愉悅是瞞不了人的。
嗯,不急一時!再找機會試探試探,看女兒到底喜歡什么類型?他現在有些悲哀了,因為要是能給予女兒健全、溫暖的家庭,恐怕女兒不會排斥男女情事吧?即便有,一開始也能有母親——世界上最貼心、最親密的人幫忙解決了。
哪會像現在,鬧得不死不活?夫妻關系名存實亡!
俞錦熙越想,便越覺得傷心。他把俞清瑤的問題,歸結與三個人身上,他、沐天華,還有齊景暄!沐天華早想好了主意對付,至于齊景暄嘛……
當晚,詩仙大人宴客。
請的不是什么高官顯貴,而是一起在翰林院辛苦一天的眾學。溫如晦也在,作為詩仙大人的弟,他比其他人常來,對環境、伺候的下人比較熟悉。
當然,是不能跟俞清瑤比較的。
俞清瑤可是正經的姑奶奶,半個主人。這駙馬府,談不上鐵桶一塊,可介于妲妲公主的特殊身份,再有曹姑姑這樣火眼金睛,從宮廷中出來的管家,別有用心的人早被打發了。
是以俞清瑤男裝……無人敢泄露分毫。
俞錦熙還惡意的派人去了安慶侯府,特特把沐薄言、齊景暄請來。
席間,溫如晦介紹,“這位是姚青,老師新收的弟······”余下的話他也編造不出,只能眼巴巴的看著。
俞清瑤本想回到駙馬府就換女裝—這一天做偽裝男人的經歷,已經足夠刺激了。有這份記憶,與她而言就回味多時。沒想到父親不想,回到府中,自己甩人不見,直接把她推出去待客!
“你是我學生,也是半個主人嘛!”
其他學雖然在駙馬府邸上不敢造次,但彼此交談前,通過姓名后,必須要問的問題有何功名,是逃避不了的。
一甲進士,坐首位,言語中不敢有任何不恭敬的地方;三甲進士,同樣受尊重,敬的酒不能不喝;舉人,待遇就一般般了;秀才,甭管家境好不好,呆在一邊,不要隨便插嘴!
要是冷不丁冒出個白身來……
俞清瑤眼觀鼻鼻觀心,心道,我若能考科舉,十年磨一劍,不怕考不出個舉人進士來!可惜我生為女兒身,考不了啊!
溫如晦不知怎么介紹,眾人察言觀色,知道俞清瑤是白身,不免露了輕視之意。還有心直口快的,疑惑詩仙大人怎么收了白身弟?
剛巧,景暄到了。
俞錦熙也適時出現,指著景暄,“這是姚青的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