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黃順歪著腦袋看著這群外來者,絲毫沒有因為對方闖到自己的身邊而有恐懼。
他算是見過世面的,當年安南賊攻掠欽州時,他便已經記事了,那種變動都經歷了,現在這點事情算什么。
更何況,這群外來者中有位他很熟悉,已經打了十余日交道了。
“這便是我的向導,今后有何事情,只管找他就是。”徐林笑著向俞國振拱手:“俞公子,我這便要啟程回去了。”
“路上小心!”
“有俞公子給我安排的護衛,我還怕什么?”徐林哈哈大笑起來。
俞國振撥了兩個伙,也就是二十人隨他回去,這兩個伙將回到襄安,把他平安抵達欽州的消息傳回去。帶隊的人,是高大柱,原本俞國振是想將他留在欽州的,但他祭拜過父親的墳之后,執意要求接過這任務。
俞國振明白他的意思,往來奔波,需要獨當一面之人,往常最適合做此事的,是他的父親高不胖。現在老高死了,他自然要將這些事情擔當下來。
經過父喪之后,高大柱越發沉穩,而且他不知怎的竟然說服了高嬸,因此俞國振便也同意了。
黃順捏著袖子里的銀子,見俞國振終于向自己望來,他上前跪下行了一禮,卻被俞國振一把扶起。
“休要行大禮,接下來便要麻煩你了。”
“小人能為俞公子效力,實在是……實在是……”黃順抓耳撓腮了好一會兒,卻想不出什么修飾的詞句,最后只能窘迫地一笑。
“我要雇用人手開窯燒磚,黃順,你能幫我覓到人手嗎?”
徐林已經離開,俞國振對這個黃順,并沒有因為徐林的介紹而立刻信任,先還得看看他的能力與是否忠心。
“不知公子要多少人。”
“你估量著能雇到多少人?”
“鄉野之間,要雇人有些麻煩……或許能雇著幾十人,真要雇人,還得去府城,府城之中,可以雇不少人來,百余人等閑可至。”
“除此之外呢,當地侗人,能不能雇請得到?”
“有些難,各侗侗主……對了,用那個,應當能請侗主出面,幫助人手。”
黃順說話的時候,指了指俞國振他們臨時搭建的住處上的蚊帳,眼中頗有羨慕之色。
欽州此時甚為殘破,地勢偏遠,因此人民貧困,這種蚊帳,對于他們來說,是極為奢侈的物件,府城之中的富貴人家才能配有。可是此地炎熱潮濕,蚊蠅又多,雖然當地人習慣了這種生活,可見識到這帳幬的作用之后,誰不想在沒有蚊蠅騷擾的情形下睡個好覺!
“這樣吧,我遣人隨你去府城,雇個百余人來,每日的價錢是多少?”
“五十文足矣,若是公子管飯,還可以少。”
“我出三十文,管飯,你與他們說清楚,這三十文是下限,也就是說,只要來,每日就有三十文還管飯。”俞國振略一思忖:“但是,若是活做得利落不懶,每日能有五十文,若是做得漂亮,那就有七十文,若是得了我表彰,每日另有三十文的賞錢。工錢十日一結,或為銅錢,或為銀兩,絕不用寶鈔。”
“當真?”黃順原本渾濁的眼睛里突然變得清亮起來,要知道,此際欽州府一年的商稅也不過十二兩,也就是說,這個有萬余人口的府城,每個月能收到的商稅,竟然是區區一兩!(見《嘉靖欽州志》)
那黃順為徐林跑了近二十天的腿,所得也只是袖子里的一兩余銀子,這已經是他少有的外快了。
不過,追問了一句后,黃順頓時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笑著向俞國振道:“公子莫怪,在咱們這雇人,實在是花銷不了這許多。”
“銀錢方面,不是問題。”俞國振淡淡笑了起來:“另外,你每雇來一人,他在我這干一天活,我便另給你五文,若是你能雇來兩百人,你每天就有一貫錢入手,同樣十日一結,如何?”
黃順頓時被這白花花的銀子砸蒙了頭,他努力咽了口口水,莊稼漢田里刨食,折算成銀兩一年能有個十兩八兩的就已經過得不差了,若是一天一兩……
“公子爺放心,小人這便去辦,這便去辦!”黃順興奮地道。
他撒腿便要走,俞國振向身后揮了揮手,一個少年笑瞇瞇地跟了上去:“黃兄,黃兄,請等一等,我可沒有你跑得那般快……”
這少年一臉笑嘻嘻的,看上去當真是人畜無害一團和氣。黃順稍等了下,那少年便與他并肩而行:“黃兄,我覺得你們欽州當地話挺好聽的,能不能教我說兩句?”
“將岸!”俞國振突然道。
“在!”那一團和氣的少年凜然而立,回身望著俞國振。
一瞬間,他身上的和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煞氣。
看著他,俞國振做了個注意安全的手勢,將岸點了點頭,行了叉手禮,然后轉身離去了。他祖籍是河北,流落到山東,后來被俞宜軒帶回襄安,顛沛流離之中,他倒磨練出了一樣好本領,就是擅習各處方言。河北話、山東話、安徽話、南京話,再加上跟著從遼東流落來的紀家父子學的遼東官話,七八種方言他都能說得溜熟。
同時,他也是一員勇將,敢打敢殺,在桐城之戰中,手刃亂賊不少于十人,如今是模范伙的伙長。俞國振原本是想再擴一隊時,便提拔他當隊正的,但手中人才實在奇缺,所以不得不將他派了出去。
“咦……你們小公子,很有些威風啊。”見離得遠了些,黃順笑著向將岸道。
“那是自然,我們小公子,可是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殺過水賊,殺過湖匪,殺過山寇,殺過亂逆。”將岸也笑瞇瞇地道:“我算算……小官人帶著我們殺到如今,一千人沒殺到,但七八百人總有。”
黃順激淋了一下,猛地停下腳步:“這……這……俞公子是做什么的?”
“哈哈,做些子小本生意。”將岸瞧著他的脖子:“便是我,跟著我家小官人,也砍過不少腦袋,黃大哥,你可知砍腦袋如何最輕松么,砍脖骨第五節……”
“小兄弟,莫說了,莫說了,你不是想要學我們當地話么?”
黃順連連擺手,他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幾十年前,那個時候來至安南的賊人,在欽州便殺得人頭滾滾!
他不想回憶起那個時候的情形。
“如此就麻煩黃老哥了……”
將岸明白俞國振的意思,方才俞國振種種許諾,都是給這個當地土著蜜棗兒,但是太過優厚的待遇,往往會反讓人生出小視之心,將岸就得負責唱白臉,舉著大棒子讓黃順知道,這群新來者,絕對不是任人唬弄的對象。
不過一天功夫,黃順便真的拉來了百余號人,都是十五歲到五十歲的男子,他們原是附近村落的百姓,既有漢人,也有歸化了的侗蠻,受重薪所誘,最初來的時候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
“辦得不錯,你們先歇一歇!”
看到這么多人,俞國振也有些意外,恰好此時是家衛少年午操之時,他讓黃順領著這些人暫時歇著,自己領著家衛少年踏入臨時平整出來的一塊荒地。
隨他來欽州的一共是十個伙一百人,二十人回了襄安,還剩余八個伙八十人。最初時,看到這八隊少年在空地上聚集,那些當地土著還莫明其妙,不知道究竟是何意,紛紛在小聲議論,但當他們看到整齊的隊列之后,這些當地土人頓時安靜下來。
此時的家衛少年隊列,可不再是當初二十個人時那么簡單,他們的武器也有了變化。
特別是火銃的加入,讓黃順意識到,將岸所的他們曾經殺過不少人,未必是大話。
“黃順,這群外鄉人究竟是什么來頭,看模樣……很有些殺氣騰騰啊,是不是海上的好漢?”有人小聲向他問道。
“不是,我聽上回那個徽州老客說了,這是自南直隸來的一位世家公子,家中僮仆上千,如今來的是第一批,今后還陸續會有人來。”
“原來是南直隸……他不在那邊享福,到我們這來做甚?”
“富貴人家的心思,誰能知曉!反正大伙應承就是,他說了,每日管飯,做了事便有三十文,若是做得好了,有五十文甚至一百文!”黃順鼓動道:“咱們本鄉本土的,也不虞他賴賬,就算他躲回到南直錄去,你們瞧瞧,那一大堆的家當,他總一時半會搬不走!”
眾人順著他所指瞄去,在俞國振他們臨時居住的窩棚之中,擺著大堆的物件,不少是稀奇古怪的鐵器,也不知道用來做什么的。但更多的,則是各種鐵制農具,鋤頭鍬鏟這些不說了,甚至連犁具都有不少。
這是擺明了要在欽州大干一場的模樣。
“嘖嘖,這么多鐵器,若是那幾處侗蠻知道了,沒準……”有人低聲道。
但就在這時,俞國振指揮家衛少年操演進入到最后一環,十余個紙人靶子被樹了起來,家衛少年排隊而站,最前排十人,人手一只火銃,然后一齊開火。
“轟!”
在煙霧蒸騰之中,那紙人靶子中有三個頓時碎得稀爛!
緊接著,這十人后退,他們身后又是十人站出,舉槍擊發,又是一陣轟響,擊爛了四個靶子。
當第三排再擊過之后,所有的靶子全部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