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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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氣味對揚古利來說并不陌生,甚至他在最深的夢里,都會嗅著這種氣味從十四歲殺死殺父仇人開始,到現在六十五歲,一共是五十一年的征戰,每次他都是親冒矢石,可以說,正是這種氣味,讓他一步步到了今天
他的弓箭與刀鋒下,不知飽飲了多少人的鮮血
但今rì他隱約覺得不對了,這支明軍,不但有空前強大的火力,而且近戰肉搏能力,也不遜于八旗精銳
他們對于死亡,似乎并不是十分畏懼,甚至相當坦然揚古利親眼見到,不只一個明士,分明已經受了重傷,卻仍然爬起來抱著八旗兵,與之同歸于盡
甚至看到一個明士,分明已經斷了手腳,一手一腳卻仍然揮矛大呼酣戰,這讓他想到明人傳說中的那位斷了首績卻仍然咆哮激戰的天神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長存
他抬起眼,看了一下對面山崗上的那火紅的虎旗,嘴角為夸張地向下彎起,心中同時焦躁起來,他長子阿哈旦早就動手,為何還沒有殺到山頭,難道說他在后邊也遇著什么阻攔了?
阿哈旦確實遇著阻攔了,劉景耀的三千永平鎮軍雖然沒有象家衛那樣武裝到牙齒,但終究是拱衛京師大門的精銳,以三千防不過千余而且居高臨下,雖然有些吃力,一時半會卻還是不會出問題
俞國振即使明知道自己前邊吃緊,仍然將劉景耀和永平鎮兵放在后方便是為了這一步
揚古利又轉目向著自己的東方望去,那邊,一隊明軍如劈波斬浪一般,將八旗兵一隊隊殺散,正在向著自己這邊逼來顯然,對面的明軍主帥的想法和他如出一轍
那么……
“隨我上前”他嘴角的弧度大,眼前的這個明軍主帥倒讓他刮目相看,但是他自從上戰場以來,便是親冒矢石親臨一線,那個明軍主帥,有這種膽子么?
“額駙”在他身邊有二十余騎與別人不同,他們聽得揚古利此語,不禁齊聲叫道
“怎么?”揚古利捋須大笑:“你們是皇帝身邊的驍騎衛,莫非跟在皇帝身邊久了,不會打仗了連親上陣前都沒有了膽子?”
“額駙這話怎么說”那二十騎中一人聞言頓時火往上冒:“咱們能被皇帝主子挑入驍騎衛,哪個不是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怎么還會怕上陣……只是額駙萬金之軀……”
“老子殺人的時候,你老子都還沒有出生呢”揚古利噗的一笑:“前進”
這二十名驍騎衛才是八旗當中真正的精銳,是因為揚古利身份尊貴所以皇太極派了這二十名皇帝親軍在他身邊護衛
揚古利本陣再次向前,看著他的旌旗已經移過了官道逼到俞國振所據山崗之下,田伯光頓時怒發沖冠
“我來時向小官人大言,讓小官人看我攻堅之力,如今虜酋已經逼至小官人面前,我卻還在此逡巡難進,我羞,不玉活矣”他縱聲高叫,然后一把扯開自己身上的甲扣,直接將身上披的板甲扔在地上,然后挺身前突,雙刀如風,竟然一口氣突進了二十余步,連接斬殺了數名建虜
在他身后,隨他而來的家衛們也同樣覺得羞愧,他們是天下第一強軍,卻讓建虜攻到了他們的統帥面前,而自己卻一直還沒有攻到對方頭目之前,這豈不是說,他們的攻擊力遠不如對方?
對于心高氣傲的虎衛來說,這可是奇恥大辱
一剎那間,他們原本有些疲憊的身體,竟然奇跡般地不沉重了他們狂呼吶喊,有若瘋魔,狠狠插進了建虜內部,那一瞬間爆發出來奮不顧身,讓身經百戰的建虜也不禁膽戰心驚
所向披麾,一層層前來阻拉的建虜就被他們這樣撕碎,不是在雪亮的刀光下成為斷尸,就是在火槍轟鳴中化為亡魂
俞國振在山頂之上,看到了這一幕,田伯光距離建虜正黃大旗,已經不足百米,而建虜也終于在這陣暴風驟雨般的襲擊中緩過神,一個牛錄沖上去奮力將田伯光等擋住
“最后時刻到了”俞國振心中如此想
雙方已經僵持到最后一刻,無論是敵我雙方,都已經接近力竭而且,在他的安排之下,建虜無法集中兵力,因此至少在他面前,現在形成了大約是一千登萊兵、一千五虎衛對二千百左右建虜的局面,人數上、火力上,他占據了局部的優勢
“前進,隨我沖鋒”
一直站在山崗上不動的俞國振,這個時候邁開腳步,他拎起自己的長刀,向著建虜的正黃旗幟一指
既然敵方主帥親臨第一線,想要以此來壓垮他,他豈能弱了氣勢
對面的那名老將,倒還很頑強,但僅此而矣了俞國振心中如是想,然后大步向著山下而去
他一動身,隨在身邊的最后三百名家衛也動了這是俞國振的最后預備隊,將這股力量投入到戰場中,也就意味著最終的決戰到來
有些茫然的登萊兵在短暫地發愣之后,便狂呼著也跟了上來,就象是怯懦能感染別人一樣,勇氣,同樣也能感染別人
就在俞國振拎刀而下的同時,孫臨感覺到胸口一陣劇痛
“中箭了”
他隨著這個念頭,栽下了馬,這一刻他還有空偷眼向對面望去,只見對面的那名建虜將領,也同樣栽下了馬
“總兵官,總兵官”
他身邊的登萊兵頓時一亂,還是孟威,沖上來將他死死抱住,驚聲連呼道
“好痛……你這廝松些手不成?”孫臨一把將那箭拔了出來,箭上的倒刺還扯下了一塊肉,他吼了一聲,指著那同樣爬起的譚泰:“我必食汝之肉,以補吾之身也”
說完之后,他翻身又上了馬,拋了弓箭,提槍便向那邊沖去
譚泰大怒,方才在張正那邊吃了個大虧,灰頭土臉地敗了回來,那還可以說是遇著一群怪異的明軍,他們火器太過犀利,可現在這隊明軍,無論裝備還是廝殺的模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明軍了,竟然也敢在他面前囂張,當真以為虎落平陽就可以被犬欺了么?
他一怒下,便也騎上馬往這邊沖來
可就在這時,他的身后,一陣火槍聲響起
卻是張正
孫臨出現在譚泰身后,將譚泰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之后,張正便知道機會來了他當即下令,虎衛教導團荷槍裝彈,卻引而不發,只等孫臨沖陣讓譚泰慌亂,便可以反擊
果然,譚泰與孫臨互換了一箭,雖然都為對方鎧甲所阻未能造成致命傷,但一時間卻成了這一處戰場的焦點抓著這機會,張正果斷放棄炮營陣地,而是選擇了出擊
火槍開道,然后,便是刀陣突擊原本以為教導團會龜縮防守,因為直到現在,即使是再有利的時候,張正仍是堅守,只憑著有利地形、火槍射程與殺傷力的優勢,硬生生將建虜阻住但現在,他卻主動放棄了有利地形,突擊向前
偏偏這時機拿捏得又極好,譚泰這邊士氣正沮,又被孫臨一陣狂攻,頓時大亂
兩相交擊之下,譚泰再是悍勇,也禁受不住,他兀自想要上前死斗,卻被身邊的戈什哈護著,掉頭便向西遁去
此時他們人手尚足,而對方合圍未成,他們至少還可以退回本陣,重整旗鼓之后再回頭作戰
“那是……登萊總兵?”城頭之上,眼見孫臨執刀突陣,殺得建虜終于崩潰,崔秉德頓時大驚,城下的這隊“友軍”,他隱約猜出了身份,但孫臨的旗幟,卻是非常分明的大明登萊總兵,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見到,大明官兵有這等實力了
另一個瞪圓了眼睛的,自然是高起潛
死太監目光短淺,便是站在高處,看到的也只是自己能尿到的這一小塊地方因此,他見譚泰軍崩潰四散,便認為此戰勝負已分
“莫非真是張鳳翼與梁廷棟來了,他們將最精銳的家丁都派到了此處?”
能調動登萊兵的,十之仈jiǔ是兵部尚書張鳳翼高起潛心中一想到這個,頓時火燒火燎,此次建虜大舉入寇京畿,顯然需要有人負責,若是張鳳翼與梁廷棟將功贖罪了,那么唯一能推出來承擔責任的就是他高起潛
“諸將聽令”他厲聲喝道
崔秉德身體一震,轉過臉望向他,卻見這大太監咬牙切齒,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
城頭官兵只道高起潛是恨建虜,卻不曾想到,他心里如今恨的是張鳳翼與梁廷棟
“有”城上的諸軍將厲喝道
“如今軍情緊急,正是我輩立功之時,朝廷給糧給餉養著爾等,便是為了此時能效力,開關,出戰,給咱家滅了那些建虜”
底下孫臨與張正剛剛會合,張正一見著孫臨便問道:“孫總兵,我家公子那邊如何了?”
“我來時尚好,不過現在暫不知情形”孫臨一邊呲牙咧嘴一邊答道方才沖得太猛了,他身中數箭,如今正在做緊急處置
“我這邊并無大礙,要不……你替我守著這里,我去支援公子?”張正問道
“你小子休要胡說八道,要去支援也該是我,你老老實實……咦”
孫臨剛說到這,突然驚咦了一聲,訝然向城關之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