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一個多月時間以來,新任欽差王佑倫簡直煩透了。
雖然是春風尚寒之際,但王佑倫必須是每天都要連喝十幾碗涼茶,卻依然壓不住心中火氣。
想當初,王佑倫在德慶皇帝、七皇子朱和堅、以及內閣首輔周尚景三人或明或暗的共同支持下,被朝廷委任為欽差大臣、接替太子朱和堉全權負責調查藩宗之罪行,一時間可謂是風光無限、前途無量!
那時候的王佑倫,是何等的躊躇滿志,認為自己只要是能妥善完成朝廷任務,就必然是會一飛沖天、平步青云,成為下一個趙俊臣也未必沒有可能。
然而,現實卻很快就給了王佑倫當頭一棒!
當他興沖沖的趕到洛陽城之后,卻完全沒有見到太子朱和堉,反而是聽到了一個駭人消息——太子朱和堉與福王一脈發生了流血沖突,而朱和堉派兵鎮壓了這場暴動之后,就強行監禁了福王朱慈佟,更還對幾位宗室嚴刑拷問!
至于朱和堉本人,則是搶在王佑倫抵達洛陽城的前一天,就迅速離開、奔往了湖廣境內,行蹤成謎。
這樣一來,王佑倫無法見到朱和堉,也就無法與朱和堉交接權職,還只能滯留在洛陽城內一段時間、焦頭爛額的收拾朱和堉所留下的爛攤子。
等到王佑倫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洛陽城的亂象,也終于是收到了朱和堉的行蹤消息——朱和堉如今正在襄陽城內。
于是,王佑倫又是快馬加鞭、星夜兼程的趕去了襄陽城。
然而,當王佑倫抵達襄陽城之后,卻發現太子朱和堉再次的提前離開了,而且太子朱和堉駐留在襄陽境內這段時間,也完全沒有閑著,不僅是收集了大量的藩宗罪行證據,更還強令襄陽官府查封了涉案藩宗的所有財產,相關人等也抓了不少。
做完這一切之后,太子朱和堉完全無視了自己這般做法對襄陽所造成的混亂,再次的拍屁股走人了!
這樣一來,王佑倫只好是再次滯留于襄陽境內一段時間,手忙腳亂的繼續收拾太子朱和堉留給他的爛攤子。
再等到王佑倫好不容易收拾好了襄陽境內的亂攤子,又收到消息稱是太子朱和堉目前正在岳州府境內大動干戈,于是王佑倫又緊趕慢趕的奔去了岳州府。
結果,太子朱和堉依然是提前一步離開了,并且是再次的故技重施——收集罪證、查封財產、關押相關人等——依然是給王佑倫留下了一個爛攤子。
接下來,太子朱和堉與王佑倫的躲貓貓游戲還在繼續……
當王佑倫經驗嫻熟的收拾好了岳州的爛攤子、一路追到常德之際,太子朱和堉已經在常德府留下了一攤亂子、提前離開趕去了長沙……
當王佑倫周而復始的收拾好了常德的亂攤子、迅速奔去長沙之后,卻發現太子朱和堉又在長沙留下了一個爛攤子之后,已是提前趕去了衡州……
于是,也就出現了戲劇性的一幕,而且這般情景注定會在史書之中留下濃重一筆,那就是——整個湖廣境內,竟然同時有兩位欽差大臣存在,而且這兩位欽差還肩負著相同的朝廷任務,上演了一出你追我趕的好戲。
前一位欽差大臣一邊是四處游竄、避而不見,一邊是大肆收集藩宗罪行證據、查封藩宗財產、關押相關人等,后一位欽差一邊是星夜追趕、奮起直追,一邊又被迫是追追停停、不斷給前一位欽差擦屁股!
這般循環反復之下,一向是城府深沉、善于隱忍的王佑倫,終于是徹底爆發了!
這一天,王佑倫抵達了長沙境內,而長沙府的上下官員、各界人士也是紛紛出城相迎。
見到迎接自己的眾人,王佑倫面無表情的掃視一眼,依然沒有見到太子朱和堉的身影,他當即就猜到了大概狀況,只覺得眼前這一切很有既視感。
接下來,不待長沙知府何友奇向他稟報具體情況,王佑倫已是揮斷,直接問道:“太子殿下是何時離開長沙城的?他在長沙境內停留了多長時間?都做了些什么事情?目前長沙城內局面如何?”
聽到王佑倫連珠炮一般的詢問,長沙知府何友奇當即是微微一愣。
僅憑王佑倫的這些詢問,就知道王佑倫對于長沙城內的目前狀況已是有了大致判斷!
然后,何友奇暗暗想道:“不愧是朝廷所委任的欽差大臣,還沒有進入長沙城內,也沒有聽取我等的稟報,就已是推測出了長沙境內的目前狀況,簡直就是神機妙算、未卜先知啊!”
若是王佑倫知曉了何友奇此時對自己的極高評價,只怕是就要當場暴怒——天知道,他是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折騰,才能做到像是今天這樣的“神機妙算”、“未卜先知”!
幸好,何友奇并沒有說出自己此時的心中想法,只是在暗思之際迅速答道:“啟稟欽差大人,太子殿下乃是昨天下午離開的長沙城,他在長沙城內停留了大概三天時間,期間他強令長沙官府查封了各位藩宗的田產屋產,抓捕了好幾位藩宗的親信,又收集了許多與藩宗有關的人證物證……總而言之鬧出了好大一場動靜!
欽差大人您也知道,長沙乃是吉王殿下的封地,吉王殿下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太子殿下這般做法,所以就出面勸阻太子殿下,誰曾想這場見面竟是演變成了一場激烈爭吵……最終,因為這場爭吵的緣故,吉王他被氣得大病一場,至今還在臥床休養,所以才沒有出面迎接欽差大人!
太子殿下離開長沙之際,并沒有向下官透露行蹤,但看他的行程方向,應該是去了衡州那邊!”
聽到何友奇的稟報,王佑倫不由是怒極而笑,咬牙道:“好啊!真好!短短三天時間,就做成了這般多的事情,還真是準備充分、雷厲風行!
咱們這位太子殿下,當真是魄力無人可比!在洛陽他囚禁了福王、用刑藩宗!在襄陽他怒斥了襄陽王,抓走了襄陽王嫡長子!在長沙又把吉王給氣病了!……接下來,他若是去了衡州,只怕是衡州的桂王一脈也要倒霉了……
哈哈!哈哈!太子殿下呀太子殿下,本官原本并沒有你這般膽魄,原本也不想徹底得罪你,但如今可是你逼我的!”
說到這里,王佑倫強忍了月余時間的怒火,終于是徹底爆發了!
他已經受夠了自己必須要苦苦追趕朱和堉!也受夠了自己必須要一直給朱和堉擦屁股!
于是,王佑倫當場就高聲傳令道:“即刻起,派出所有快馬信使,以本欽差的名義,向湖廣境內各府、各州、各縣傳去命令,告訴所有地方官員,太子朱和堉如今已經被朝廷免去了欽差之職、由本欽差接替!
太子的所作所為,絕不是代表朝廷與陛下,而只是他個人的妄自行事!各地官員收到消息之后,皆是要拒絕聽從太子的命令,一旦是見到太子的行蹤,就立刻派人阻攔,必須要把太子截留在當地,若是太子不從,即使是派兵圍困也是在所不惜!
本官乃是真正的欽差大臣,代天子行事!本官的命令就代表著朝廷與陛下的態度,若是有任何地方官員不聽命令、依然是縱容太子胡作非為,就以違抗圣命論處!”
說完這些命令之后,王佑倫只覺得自己的心中火氣終于是發泄了一些!
另一邊,聽到王佑倫的這般命令,何友奇當即就嚇了一跳!
公開宣示太子朱和堉已經被朝廷免去欽差之位也就罷了,這般情況下太子朱和堉雖然面子上不好看,但也挑不出毛病……但王佑倫竟是公開指責太子朱和堉妄自行事、胡作非為,這件事情的性質就比較嚴重了!
就更別說,王佑倫還命令各地官府一旦是發現太子朱和堉的行蹤之后,就必須要不折手段的攔截,必要時候甚至還可以派兵圍困……這種事情一旦發生,就表示王佑倫與朱和堉二人已是徹底撕破了臉皮!
“這……這怎么可以……”
何友奇表情驚慌,磕磕絆絆的說道。
在儲君廢立之前,朱和堉依然還是太子之尊,何友奇只覺得王佑倫的做法過激了。
然而,在王佑倫眼里,太子朱和堉這段時間屢次戲弄自己的做法更為過分,自己只是一報還一報罷了!
事實上,王佑倫也是被逼急了,他原本也不想與太子朱和堉徹底撕破臉皮,否則也不會忍到今天。
但時至今日,他若是依然縱容朱和堉,追趕與擦屁股的循環就會一直持續下去!
這樣一來,等到這場躲貓貓游戲終于結束之際,只怕所有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這也就意味著,王佑倫在擔任欽差大臣期間,除了追趕與擦屁股之外幾乎是一事無成,這般情況必然會影響到德慶皇帝與七皇子朱和堉對他的評價,前程仕途也會深受影響。
王佑倫本人雖是更為忠心于周尚景,但周尚景早就對他說過,在他擔任欽差大臣期間該怎么做就怎么做,完全不必顧忌其它事情。
所以,王佑倫已是下定決心,哪怕是與太子朱和堉徹底翻臉,也必須要結束這一切!
此時,聽到何友奇的遲疑,王佑倫當即是目光冷峻,寒聲問道:“怎么?何知府要帶頭違抗命令不成?那也行,本官這個時候也正好想要殺雞儆猴!”
何友奇當即又是嚇了一跳,連忙表示道:“不敢!下官絕對不敢!還請欽差大人放心,下官會立刻派出所有快馬信使,向湖廣各地官府傳達欽差大人的命令!”
見到何友奇服軟,王佑倫輕哼一聲,卻也不再多說什么,只是策馬率先向著長沙城內而去。
對于何友奇此人,王佑倫心中并無好感!
屢次為太子朱和堉收拾爛攤子之后,王佑倫早就看明白了——這些地方官員皆是太子朱和堉的同伙,一同在戲弄自己!
對于朱和堉,地方官員們表面上只是被迫聽令行事,但實際上則是積極配合、主動做事!
否則,即使是太子朱和堉事先擁有準備充分、提前收集了詳細情報,做事之際也絕無可能會是這般的迅捷順利?
就以長沙的情況為例,太子朱和堉僅是用了三天左右時間,就順利完成了查封藩宗財產、抓捕涉案人等、收集相關證據等等事情,但這些事情絕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辦成的,若是地方官員刻意拖延的話,別說是三天時間就能結束了,哪怕是三年時間也未必能做成!
然而,這段時間以來,太子朱和堉每當是途徑一地,做這些事情都是一氣呵成、毫無阻礙,顯然就是地方官員們暗中積極配合的緣故!
而地方官員的這般態度,也必然是離不開周尚景與趙俊臣二人的幕后主使!
正因為想明白了這一切,王佑倫自然是心中不喜何友奇,但也只能忍著。
對于王佑倫而言,目前的當務之急,還是前往長沙城內、繼續給太子朱和堉收拾爛攤子!
就像是王佑倫的推測一般,太子朱和堉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是行程通暢、做事順利。
這般情況,不僅僅是因為河南巡撫張博真已經提前收集到了詳細情報,讓太子朱和堉出手調查之際只需是按圖索驥就好,也不僅僅是因為太子朱和堉從福王府中收集到了一批確鑿證據,讓各地藩宗皆是無力辯駁,更還是因為各地官員的主動配合、積極表現。
畢竟,周尚景的勢力影響可謂是根深蒂固,趙俊臣也趁著“聯合船行”創辦的機會,拉攏了一大批長江沿岸的地方勢力,有他們二人的暗中協助,朱和堉做事之際自然是阻力大減!
這一次,當太子朱和堉離開了長沙境內、抵達衡州城之后,剛開始依然是這般情況。
因為朱和堉從福王府中所收集到的那一批確鑿證據,皆是可以證明桂王一脈與福王一脈多年來一直是暗中勾結、犯下了各種罪行,讓桂王朱慈仁根本無力反駁。
又因為朱和堉從河南巡撫張博真那里所收到的詳細情報,很快就順利收集了一批相關人證物證,許多積壓多年的舊案也紛紛被翻了出來,進一步坐實了桂王一脈多年以來的諸項罪行。
再加上部分衡州地方官員的主動配合,朱和堉查封藩宗財產、抓捕相關人等的行動也是一切順利。
然而,當朱和堉做完了這一切事情之后,正想要像是前幾次一般迅速離開衡州城、把爛攤子丟給王佑倫的時候,意外情況出現了!
前幾天一直是與朱和堉合作愉快的衡州知府李誠,卻突然帶領衡州駐軍包圍了朱和堉的臨時住所,強行阻止了朱和堉等人的離開,然后就親自拜見了朱和堉。
見到朱和堉之后,李誠苦笑道:“太子殿下,下官剛剛收到新任欽差大臣王佑倫王大人的傳令,要求衡州官府務必要攔下太子殿下,絕不能讓您離開此地……朝廷欽差乃是代天下行事,下官不敢違抗,只好是得罪您了!”
聽到李誠的解釋之后,太子朱和堉并沒有任何意外,也坦然接受了這一切!
事實上,朱和堉如今心中還殘有一些曾經的秉直與剛正,所以他也認為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諸般做法,確實是對不住王佑倫。
朱和堉并不記恨王佑倫的這般做法,甚至還有些驚訝王佑倫竟能忍到現在才出手阻攔自己。
輕輕點頭之后,太子朱和堉轉頭向身邊的李傳文說道:“看來,我們必須要返回京城中樞了。”
李傳文此時也依然冷靜,答道:“時至今日,太子殿下所收集的各項藩宗罪證,皆已是確鑿無疑,各地涉案藩宗想要翻案也是毫無機會……
這般情況下,咱們也沒有繼續行動的必要了,趁機返回京城中樞也不是一件壞事!
太子殿下您與各地藩宗的這場爭斗,耗時三月有余,也該是告一段落了!”
另一邊,肖文軒也說道:“最重要的是,只要太子殿下把這些確鑿罪證盡數交給朝廷中樞之后,就可以贏下這一場爭斗!
到時候,任何人都不能抨擊太子殿下殘害皇親、欺壓藩宗了,最多也只會認為太子殿下做事有些過激罷了!但總體而言依然是功大于過,太子殿下今后所面臨的局面也能好轉許多!
反之,若是太子殿下當初沒有臨機決斷,也就不可能親手終結這場爭斗,只會受到更多的質疑與抨擊!所以,咱們這段時間以來的諸般做法,雖然會引發爭議,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太子朱和堉再次輕輕點頭,道:“這一切還要多謝兩位先生的出謀劃策、積極協助!對于兩位先生的恩情,我今后必有報答!”
說完,太子朱和堉再次看向衡州知府李誠,問道:“欽差王大人的命令,應該只是要求衡州官府阻攔我一個人,對吧?我身邊的人是否可以離開?”
李誠微微猶豫一下,答道:“太子殿下您必須留在這里,但您身邊的人可以離開。”
朱和堉面現安心之色,再次轉頭看向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道:“既然如此,兩位先生就不要留在這里陪我了,省得引來更多麻煩。”
聽到太子朱和堉的這般說法,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相互對視一眼,也都沒有矯情,一同向朱和堉行禮告別之后,就并肩離開了這里,打算返回各自房間收拾行囊,盡快離開衡州城、提前返回京城向趙俊臣稟報消息。
作為趙俊臣的府中幕僚,他們必須要提前離開,否則趙俊臣就會被人抓到話柄。
卻說,看著李傳文與肖文軒二人的離去背影,太子朱和堉的目光不斷閃爍著,似乎有些感念,又似乎有些冷淡,卻也不知道他此時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與此同時,站在房間角落處的福王府管事宦官趙磊,這個時候則是忍不住面現興奮。
追隨太子朱和堉東奔西走這般長時間,他終于可以前往京城中樞了。
到了京城中樞之后,趙磊也就有機會完成福王長子朱和增的那些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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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明天會嘗試雙更,但不敢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