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狂暴颶風,甚至可以刮地三尺,墻頭草就算再是如何根深莖固,也是毫無抵抗之力的。
而杜遠德與王佳禾二人,也很快就將會體驗到了這場狂暴颶風的可怖景象。
隨著杜、王二人的密談深入,時間也是迅速流逝,不知不覺間已是臨近晌午。
在此期間,杜、王兩家的貨船陸續裝滿了物資、也陸續駛離了南京河港碼頭,并沒有出現任何意外。
然而,就在杜遠德與王佳禾二人因為這般場景而心滿意足之際,就突然間聽到一陣哭喊之聲從碼頭方向傳來。
杜、王二人抬頭看去,只見一名王家子弟渾身濕漉漉的向著兩人奔來,一路上又哭又喊、表情驚慌。
這名王家子弟,正是不久前挨了王佳禾一巴掌的王家旁支族人王琦。
看到這般場景,王佳禾不由是心中一驚。
他分明記得,王琦被自己安排了押送任務,早在兩個時辰之前就已經隨著最初那幾條貨船離開了南京碼頭!
但現在,王琦為何是去而復返,而且還是渾身濕透、形象狼狽、又哭又喊?
難道說,王家貨船發生了什么意外?
心中驚疑之余,王佳禾連忙起身迎了過去,而杜遠德思及杜家貨船與王家貨船同時離開碼頭,擔心自家貨船也發生了意外,同樣是迅速起身、緊緊跟在王佳禾的身側。
很快,王琦就已經奔到了王佳禾身前,繼續哭喊道:“家主!大事不妙!大事不妙!”
王佳禾急聲問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負責押送貨船早就離開了嗎?為何是去而復返?你押送的那幾條貨船呢?貨船呢?”
王家族人眾多,所以王佳禾這個時候也壓根沒有關心王琦為何是形象狼狽,只是不斷追問王家貨船的去向。
王琦泣聲道:“家主,小侄奉您之命押送貨船離開了南京碼頭之后,剛開始還是一切順利,但就在咱們的貨船抵達了南京與蘇州交界之處、即將要離開南京境內之際,卻突然發現江防營官兵封鎖了前方河道!
小侄無奈之下,只能命人靠岸停船,江防營的官兵則是紛紛登上貨船,稍作調查之后就宣布咱們王家貨船涉嫌走私罪行,然后就強行扣留了咱們的貨船、水手、以及貨船上的全部物資,小侄即便是搬出了王家名號,也給江防營塞了好多銀子,但他們依舊是不愿通融,說是江防營的操江武臣劉懷遠已經下達了死命令,所有涉嫌走私的貨船皆是要嚴懲嚴辦……
幸好,負責搜查小侄所乘貨船的那位江防營百戶,似乎也不愿意徹底得罪咱們王家,小侄又給他塞了幾十兩銀子之后,他在拘押小侄之際故意放水,任由小侄跳船逃走!但小侄的水性一般,跳船之后只是游了百余丈就已經力竭,險些淹死在江中,又幸好是一艘漁船途徑搭救,總算是乘著漁船趕回了南京,得以向家主您稟報這場變故……”
王琦雖然是王家的旁支子弟,但他顯然是一位人才,只通過他的稟報內容就可以看出,此人不僅是頗有急智與膽魄,對于王家也是忠心耿耿,為了盡快向王佳禾稟報消息,竟是不惜犯險跳船逃離,險些淪為水鬼。
只可惜,終究只是旁支族人,王佳禾依然沒有在乎王琦的險死還生,只是瞪大眼睛不可思議道:“江防營?江防營竟然膽敢扣留咱們王家的貨船?誰給他們的膽子?”
杜遠德看到王佳禾的這般反應,不由是心生鄙夷。
像是王琦這樣既有能力又有忠心的旁支族人,險死還生之后竟然就連一句慰問都沒有,也難怪王家族人眾多,卻總是無法涌現杰出人才。
不過,杜遠德自然不會好心為王佳禾補救,他現在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需要關注。
于是,杜遠德立即拉住了王琦的衣袖,厲聲追問道:“杜家貨船與王家貨船幾乎是同時離開,王家貨船被江防營扣留了,那杜家貨船呢?”
王琦依然是泣聲不斷,道:“杜家貨船也被江防營扣留了……不僅是王、杜兩家的貨船,包括贛南白家、蘇州張家、揚州何家的貨船,甚至是宋家的貨船,也皆是讓江防營強行扣留了!因為江防營扣留的貨船太多,南京與蘇州交界處的河道已經被徹底堵死了!”
聞言之后,王佳禾愈發震驚,驚聲道:“就連宋家的貨船也被扣下了?江防營是吃了熊心豹膽不成?究竟是誰給他們撐腰?”
看到王佳禾還沒有看懂局勢,杜遠德心中愈發鄙夷,冷哼道:“王兄難道現在還看不明白?除了那位趙閣臣,還能有誰給江防營撐腰?”
隨后,杜遠德也不再指望王佳禾了,認為這位王家主只有小聰明,卻根本沒能力撐起大場面,于是就直接接管了局面,快聲傳令道:“杜高臻!你立刻趕去東園,向宋老家主與周首輔稟報此事!
杜高亮,你立刻聯系碼頭上的各家縉紳,向他們通報此事之后,就以我與王家主的名義邀請他們共同行動,一同趕去南京與蘇州的交界處,聯手向江防營施壓!
杜高堯,你立即聯系南京城內的糧幫總堂,向張豹張堂主借調一批糧幫精壯,人數至少不能低于一千,隨同咱們縉紳一同行動,若是有了糧幫精壯的助陣助威,咱們向江防營施壓之際也更有底氣!”
隨著杜遠德的話聲落下,他身后的幾位杜家子弟紛紛是高聲領命、迅速離去。
聽到杜遠德的諸般吩咐之后,王佳禾也終于從驚慌之中回過神來,連連點頭道:“對!對!咱們需要立即請求周首輔主持公道,還要聯合各家縉紳向江防營施壓,再有就是糧幫精壯,他們皆是久經江湖的漢子,真要打起來,那些只懂得吃拿卡要的江防營官兵,十有八九不是對手!”
不知不覺間,王佳禾已經淪為了杜遠德的應聲蟲。
不過,王佳禾的說法也有道理。
糧幫——也就是后世的漕幫——不僅是與縉紳勢力關系密切、乃是周尚景在南京城內的得力臂助,更還是江南境內舉足輕重的幫會勢力,在糧幫精壯之中,有許多人都擁有幫會群斗、甚至是與河匪廝殺的經歷,相較于久疏操練、只懂得吃拿卡要的江防營官兵,說不定還真是糧幫精壯的戰力更勝一籌!
在杜遠德的指揮之下,碼頭上的各家縉紳很快就收到了相關消息,也迅速集結到了杜遠德與王佳禾二人周圍,更是在最短時間內就達成了一致意見,認為各家縉紳現在必須是共同進退,聯手向江防營施壓。
又過了近半個時辰之后,南京糧幫也迅速趕來支援,糧幫的南京堂主張豹親自帶隊,率領一千五百余名糧幫精壯、浩浩蕩蕩的趕到了南京碼頭,所有糧幫幫眾皆是持著棍棒刀叉等物,顯然是做好了最壞準備。
有了這一千五百余糧幫精壯的助陣,再加上各家縉紳麾下的家奴與護院,杜遠德竟然是短時間內就召集了大約三千人手,至少在人數規模上已經絲毫不遜于江防營官兵了,縉紳勢力的影響力在這一刻可見一斑。
而張豹趕到南京碼頭之際,還帶來了周尚景的口信。
“杜家主、王家主、還有各位賢達先生,周首輔托我傳來一句口信,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各位接下來與江防營對峙談判之際,一定要態度強硬、立場堅定,也一定要盡快逼迫江防營釋放所有貨船,絕對不能任由這些宵小為所欲為!若是江防營那邊依然是不愿退讓通融,那即便是與他們刀兵相見、引發一場小規模戰斗,也是在所不惜!總而言之,各位不必有任何顧忌,就算是天塌下來,周首輔也能為各位撐著!”
聽到了張豹的傳話之后,各家縉紳自然是感受到了周尚景的強硬立場,再看到己方麾下擁有三千人手,也算是兵強馬壯,就紛紛從慌亂之中恢復了膽氣,皆是情緒激昂的大聲呼喝!
“對!若是江防營還敢刁難咱們,咱們就與他們魚死網破!”
“江防營總計也就是五千兵力,扣除空餉之后說不定還沒有咱們人手多,咱們實力占優,完全不必擔心!”
“咱們現在就讓江防營看一看,這江南地界究竟是由誰做主!”
在眾位縉紳紛紛呼喝之際,杜遠德則是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于是就把張豹偷偷拉到一旁,低聲問道:“張堂主,你能率領糧幫弟子趕來助陣,我自然是感激不盡,事后也必有回報,但我并非是不信任張堂主,只是想要多嘴詢問一句,為何……出了這般大的事情,卻沒有看到周首輔或者宋老家主親自趕來坐鎮?若是周首輔與宋老家主親至,壓服江防營還不是幾句話的事兒?”
張豹轉目觀察周圍,看到其余縉紳皆是沒有旁聽之后,也壓低聲音答道:“杜家主,宋老家主曾經說過,在各家縉紳之中,您是難得的明白人,而且后續行動也是以您為主,所以有些事情我就與您一個人講,您可千萬不要傳出去!周首輔與宋老家主兩位之所以沒有親自趕來,是因為他們兩位還要留在南京城內坐鎮,防范另外的一些變數!”
杜遠德眉頭一擰,又問道:“另外的一些變數?還有什么變數?難道是指趙俊臣?”
張豹表情愈發凝重,搖頭道:“趙俊臣在南京城內沒有根基、勢單力薄,還算不上變數,周首輔與宋老家主兩位主要是為了防范七皇子與南京鎮守太監席成!除此之外,勛貴勢力似乎也在蠢蠢欲動!所以,與江防營的這場沖突,就要全憑咱們了!”
七皇子!南京鎮守太監!勛貴勢力!
聽到這些詞匯之后,杜遠德不由是心中一驚,表情變幻不定,似乎已經猜到了什么。
看到杜遠德的表情變化,張豹立即肅聲提醒道:“杜家主!軍心要穩!”
杜遠德又是一驚,終于是控制了面色表情,也不再分心考慮別的事情,而是轉身指揮各家縉紳與糧幫精壯集合整隊。
又過了一刻鐘時間之后,一切事情皆已經準備完畢,于是杜遠德、王佳禾以及張豹等人,就率著麾下三千人馬紛紛登船,浩浩蕩蕩的奔去了南京與蘇州的交界之處。
乘船奔趕之下,一路無話。
大約兩個時辰之后,杜遠德終于率眾趕到了南京與蘇州的交界之處。
然后,杜遠德抬眼望去,果然是看到江防營已經封鎖了前方河道,各家縉紳的貨船也皆是被江防營扣押到了河岸兩側,密密麻麻足有數百艘之多,可謂是場面壯觀。
與此同時,江防營官兵遠遠望見縉紳勢力率領大隊人馬趕到之后,也是不敢怠慢,除了留下一部分人手看守貨船、封鎖河道之外,其余官兵也紛紛是集結列隊、嚴陣以待。
當杜遠德進一步看清楚江防營官兵列陣之際的具體情況之后,卻不由是出離的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