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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干什么?”李湛大不同于往常,面色陰沉的嚇人。
見到屋子中的一切,涵因第一次感到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甚至想要由著性子來,都不知道該由什么性子。
李湛帶著戒備和冷意的問話傳入混沌的大腦中,她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哭?笑?道歉?發怒?她向來以反應快自豪的大腦,頭一次無法下達任何指令。
作為妻子,她該為自己的丈夫愛著別的女人感到嫉妒;作為一個楊熙的靈魂,她該為上一世自己的魅力自得;作為長公主的仇人,她該憤怒的責問李湛當初有沒有吃里扒外出賣鄭倫;作為李湛的同盟,她該關注李湛到底跟曲惜柔私下里有了什么交易,或者落了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但她現在只覺得老天這回這個玩笑開大了,讓她哭不出也笑不出,也答不出一句話。
茫然間,她忽然想到自己主母的身份,對了,她還是唐國公的夫人,一府的女主人,她所要關心的只是唐國公的起居問題。想到這里,她忽然一下子平靜了下來,仿佛只是來到了一件普通的屋子,沒有看見那墻上姿態萬千的美人,更沒有看到李湛因為隱秘被揭破,臉上那尷尬的表情,輕輕展開笑臉,說了一句:“老爺,妾身把點心放在樓下了,你近日公務繁忙,很是辛苦,莫要餓壞了身子。”說罷,施施然的轉身出去下了樓。
當她走下樓時,聽見樓上瓷器碎裂的聲音。
直到出了三余閣,她才忍不住跑了起來。晚間,花園里面沒有穿行的丫頭,她沿著湖邊的小路不知跑了多遠才停下,倚著一塊假山喘著氣,至于自己到底怕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畫中人那高高在上的情態刺痛了她的眼睛,曾經的她就是用這樣的神情迎接那些或迷戀或憎恨,或欽佩或輕蔑,或深情款款或別有用心的目光。這些年的小心謹慎,謹守規矩。幾乎讓她忘了曾經那不可一世的張揚,那時的耀眼與輝煌驟然從記憶的深處呈現在眼前,把現實映照得得格外殘酷。從一個夾縫。輾轉掙扎到另一個夾縫,她憑著一己之力如魚得水,這些日子,她甚至有些飄飄然起來,然而和過往的巨大反差讓自己實際上仍然尷尬的處境一下子無所遁形。
她坐在岸邊的石頭上。湖面吹來帶著水汽的涼風,平復了她的心緒,過分沉湎于記憶會讓自己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緒,她一下下的深呼吸,終于將那些紛亂的念頭逐一排出腦海,隨著思緒漸漸理順。神智也愈發清明,當她從石頭上站起來時,又恢復了平時展揚大方的姿態。
她回到正屋。慕云和祈月都瞪大了眼睛,相互看看,她們本以為夫人回和老爺一起回來,或者干脆就不回來了,她們已經備好東西。準備第二天早上去三余閣伺候。
此時卻見涵因回來了,心下揣測八成是有什么事。卻又不好問。
涵因卻對她們笑笑:“上次不是說要趕圍棋玩,今日正好得空,不如拿出來咱們耍耍。”
慕云和祈月見涵因神色如常,才松了一口氣,忙把棋拿了出來,慕云笑道:“祈月上次輸慘了,氣得哇哇叫喚。”
祈月一邊瞪她一眼,一邊往外走說道:“哼,誰稀罕那點子錢似的,今天我手氣正旺,倒時候你們輸光了,可別耍賴,我叫沁雪和盼晴去。”
涵因看她們笑鬧,心情也好了大半。
這邊涵因在趕圍棋取樂,李湛卻在三余閣并不好受。
按理說,忽然被揭開,他是最尷尬的,心里著實惱怒,他已經在爆發的邊緣,酒精的作用,讓他根本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緒,也不想分辨這樣的尷尬到底該如何化解,但她竟然木然的半餉之后,輕輕巧巧的說了一句給你送東西吃,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走掉了。
這讓李湛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又生生憋了回去。他的郁悶無處可發,將眼前的酒瓶子“叮叮咣咣”砸了個稀爛,最后似耗盡了力氣一般,就躺在榻上睡著了。
睡到半夜,又被“咕咕”亂響的肚子叫醒了,一天沒有正經吃飯,此時餓得不得了,點亮火折,才看到滿地狼藉,揉著頭痛欲裂的腦袋,才想起今天做了什么。心中也懊悔不已。
畢竟涵因并不是故意窺探他的隱秘,自己也沒有告訴她這個屋子不能進,她來送夜宵也是一片好心,而且她也并沒有多說什么,自己這副做派,實在有失風度。
伺候的兩個丫頭已經睡下了,他不想叫醒他們,也不管一地的碎瓷片,徑自出了屋子,鎖好門,回了二樓的屋子。
食盒還靜靜放在桌上,李湛點亮了燈,打開那食盒,一盤盤點心散發著香氣,里面摻了牛油和奶,邊沿被爐火烤得有些焦,李湛甚至能想象它們剛烤制出來的時候得有多香。
他不想大半夜折騰別人,這點心正合他意。不知道是餓的,還是點心本身色香味俱佳,吃起來格外可口,他三下五除二就掃了個盆干碗凈。
吃完了,躺在床榻上,卻怎么也睡不著,一會兒在想該怎么跟涵因解釋,一會兒又在想該憑什么要解釋,他作為一個男人何必跟婦人說那些,賢妻就該打理好內宅,又哪容得下她拈酸呷醋,想到涵因會吃醋,李湛不禁有些暗爽,反而有些期待她的反應,只要不過分,他可以再哄哄……然而他的表情忽而又凝重了,但若她不是吃醋,而是懷疑自己暗中伙同長公主對付她父親呢,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同樣的夜晚里,涵因也合不上眼睛,披著衣服一個人走到院子中間,庭院里的牡丹已經開了,香氣不濃不淡,幽幽的散入如水般的夜色中。和著濕涼的空氣,沁入心脾。
涵因置身在這片靜謐的夜色里,卻無法融入其中,如今她和李湛兩個人之間可算是結了一個心結,要如何解開呢,必須要找到一個臺階,讓雙方都下得了臺,至少還能維持相互的信任關系,否則今后又該如何相處呢?每每以洞察人心掌握主動的她,這一次卻沒有絲毫的把握。
第二天。李湛從衙門派人傳話,長安連續發生了一起大案,為了盡快查清楚。這幾日他都會宿在衙門。
聽聞這個消息,涵因有些小小的失落,昨天晚上想的對策都白搭了,但同時又松了一口氣,此時兩個人都冷靜一段時間也好。
關于這幾起大案。各種小道消息也紛至沓來,受害是監察御史陳京一家,其老母、妻子、他和兩個孩子在一夜之間慘死,一家五口,還放火燒了房子,好在周圍的鄰居發現。及時把火撲滅了,否則整個坊說不定都會燒光。
這人官不大,卻素有清名。是天禧七年的進士,還曾多次出任觀察使,代天子巡視地方,監察各地官員。御史向來沒什么油水,陳京家在長安不過個三進的院子。還是租住的,要說是劫財。再往北走兩條街就是兩個富商的宅子,怎么也不可能到他家去。何況,這是滅門,普通的強盜不會做得這么絕。
李湛深知這件案子的影響,格外重視,親自調查,然而這伙賊手法極其熟練,焚尸滅跡,毫無頭緒。
涵因聽了這個名字卻心頭一緊,陳京——這個名字對于她來說再熟悉不過了,是她的暗樁,表面上出任觀察使巡視各地,卻借機與她在各地的心腹協調那筆錢的分配調度。他現在如此蹊蹺的死掉,難道失蹤的那筆錢要露出來了么。
她一想起那么一大筆錢很可能就快有眉目了就心跳不已,而且她知道順著這個線索查下去,可能查到這筆錢的下落。
但理智卻告訴她,不管是她還是現在的唐國公府都吃不下這么一大筆錢,李湛離這件事越遠越好,兩千萬兩足以讓全國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員瘋狂,要知道一年國庫的收入也不過四千萬兩,這兩千萬兩是從鄭倫開始又在她手中,經過十余年的滾動積累而達到的數額,在她死之前,還在不斷的注入、分配,并沒有人知道確切的數額,兩千萬也只是大概的數值。
這些年,高官、世家從來沒有放棄去找這筆錢的下落,陳京的死必定與此相關,才被滅口。若是李湛查不出來便罷了,若是查出來,那才真是禍福難料。
涵因猶自擔心,沒過幾天,李湛那邊卻結案了,據路過的一個打更人所描述的樣貌、身形,以及這些強人的逃跑路線,衙役追查到城外的一個小村子,把那伙賊人一網打盡,賊人對惡行供認不諱。問其緣由,原來是去年陳京監察流民安置,其中有些流民對安排不滿,就要上告,卻和官府的差役起了沖突,打死了幾個人,這些人就恨上了陳京,找了機會干掉他。他們見到官兵就束手就擒,并且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
涵因卻知道,這是幕后的人防止繼續查下去慣常的手段,京畿地區發生這種惡劣的大案,官府是必須要查出個結果來的,為了不讓官府過分攙和進來,他們會犧牲一些小嘍啰,官府對上下有了交代,就不必繼續查下去了。
顯然京兆府上上下下對這種事也是門清,事情不趕緊了結,上邊追究下來,大家都沒好果子吃,胥吏們也不再變著法偷奸耍滑,各種文書很快就準備齊全了,人證、物證、供詞、畫押,一樣也不少,各種手續、筆錄清楚明了,事情做得很漂亮,從面上看,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
京兆府十天破滅門血案,這件事讓長安百姓對李湛交口稱贊。正在為長安不穩發愁的皇帝就怕有人借這事阻攔他出兵,現在這么快破了案,他終于放下心來,對李湛也是一通褒獎。李湛在長安的威望一下子高了起來。
這日,李湛終于從衙門回來。涵因像往常一樣伺候他吃飯,如今心中泛起的驚濤駭浪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從前傾慕她的男人很多,這也不算什么。現在首要的問題是應該怎樣和李湛緩和關系,她這幾天想了又想,也沒有個具體的章程,現在事到臨頭了,總要先邁出這一步。
她打定主意,吃過飯之后,無論如何要開這個口。
飯撤下去之后,她剛要說話,李湛卻拉她坐下,看著她說道:“那日我喝的有些醉了,你別見怪,你親手做的點心,我吃了,味道很好,下次再做給為夫吃吧。”
涵因點點頭,這等于李湛在變相的道歉,于是她笑道:“那日我不該亂闖的……”
“我可以起誓,我并沒有勾結長公主背叛你父親。”李湛打斷她的話,直截了當的說道。
涵因看李湛的態度,決定投桃報李,也坦誠一些,看著李湛說道:“其實曲大當家找過我……”
李湛眉頭微微皺起,冷笑道:“她果然找上你了。”
曲惜柔這招不可謂不狠,鄭倫是涵因的父親,讓涵因懷疑李湛勾結長公主,作為鄭倫的女兒,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自是不能直接問李湛的,那必然要上她的套。她掌握的東西,一邊可以要挾李湛,另一邊還可以利用涵因,真是一箭雙雕,只可惜,此涵因非彼涵因。
“那你……”李湛眼睛盯著涵因,怕錯過一點她的表情。
“你不會的,我相信你。”涵因一笑,當年她自己甚至從來沒想過拉攏李湛,還恨不能置他于死地,又何談什么勾結。李湛見她如此篤定,反而微微有些迷惑,不知道她為什么這樣肯定。帶著試探,“過去的事都讓它過去吧,你說呢……”
兩個人皆有過往,李湛心里很清楚,他這樣說,是想把這一頁揭過。
涵因一笑:“好,那夫君把曲當家的事交給我來處理吧,我很好奇她想讓我做什么……夫君,你可愿意相信我么?”
李湛瞇起眼睛看著她,終于一笑:“曲當家手里有一封我少不更事時候寫的信,那這件事就勞駕夫人出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