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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仲夏,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御駕親征高句麗的事,終于準備好了。祭過天之后,大軍開動,浩浩蕩蕩的出了長安,向東行進。
出軍那日,全長安的百姓都出來圍觀,只見旌旗連綿,戰馬嘶鳴,將士的鎧甲頭盔在陽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天子的玉輦,被禁軍層層保護,高高在上、威儀不凡。
隋人血統混雜,有尚武的傳統,見天子親自領兵征伐,軍容嚴整,也不禁心潮澎湃,不知是誰首先高呼萬歲,周圍的人受到感染也都高呼了起來,“萬歲”聲此起彼伏,在寬闊的朱雀大道上空回響。
皇帝看到萬民的山呼,胸中激蕩不已,不由想到:“做天子,當如是也!”他仰起頭,向天空望去,似乎在說:“姐姐,你看到了嗎?我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我的功績將會超過秦皇漢武,到那時,再不會有人記得我曾是你手中的傀儡,他們也再不會記得你這個長公主,他們都會匍匐在我的腳下,戰戰兢兢不敢再有半點異心!”
涵因坐在毓華樓中,靜靜看著大軍在寬闊的朱雀大道上徐徐行進,眼前的茶湯已經半涼,她才捧起來飲了一口,沖著坐在對面的曲惜柔一笑:“曲大當家現在還覺得那封信會有什么作用么?”
上個月末她入宮覲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這些日子總是多夢,睡不好,涵因便笑著給她解夢,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暗示,就讓太皇太后覺得是長公主在天之靈不安。
又聯想到皇帝近日要出兵,心中更加憂慮,涵因趁機建議道:“妾身聽說長公主殉國時,公主府被亂臣賊子圍攻,皇上平亂后。公主府中的器物也被哄搶走了不少,不如在公主府內設立佛堂,令派人收集長公主當年的器物,供奉其內,以安公主的在天之靈。”
太皇太后本來就反對皇帝親征,也想借長公主這個教訓來提醒皇帝,皇帝一走,長安空虛,難免會有人作亂,于是便同意了。
此道懿旨一發出。各地費盡心思想要拍太皇太后馬屁的人,都開始行動起來,別管真的假的。只要跟長公主沾邊的東西,都一股腦的獻了上來。
涵因把李湛收集來的長公主舊物,也跟著大撥送了上去。這也是一個姿態,意思是鄭倫一系不計前嫌,有意和之前趁著鄭倫失勢跟著打壓他們的各派和解。長公主掌權之時。朝中唯她馬首是瞻的官員十之有七,現在這些大佬,都是因為長公主驟然薨逝而各立山頭的,如今,皇帝把泰王的地位提高到可以和孝王分庭抗禮,鄭倫的舊人做出這番和解姿態也是必然。
“真想不到。鄭倫的女兒竟有這等心胸,連父仇都不計較了。”曲惜柔咯咯笑著,眼神中卻無半分笑意。
涵因把杯子放下。看著曲惜柔,笑道:“其實,那封信是我父親授意的,你也知道,以長公主之能。去突厥做了可敦,說不定會弄出什么隱患來。”
“看樣子。唐國公與夫人感情甚好啊,連信的內容都告訴你了。夫人倒是賢妻,這種事情都幫夫君處理的好好的。”曲惜柔冷笑,語氣中帶著嘲諷。
當年,李湛給唐國公出主意,把長公主嫁到突厥,然而,之后的一次宮中宴飲,李湛見到了長公主的絕代風華,驚為天人,心里便生了一股少年情愫。他那時年少得志,人又長得一表人才,風頭正盛,多少女子為他傾心,可長公主卻完全沒把他放在眼里。
那時長公主正為怎么樣退掉跟突厥的和親一籌莫展。
于是李湛便寫了一封密信,建議長公主出家以避鄭倫之鋒芒,只要長公主先低頭,鄭倫也不好逼迫太緊。因他當時年輕沒有經驗,又怕長公主不信他的說辭,語氣之中,不由露出了幾分對長公主的戀慕之意。
這封信是由李湛左手寫成,一般人是認不出的,當時傳到劉錦手里,他們還探討了一番,是否是個圈套,最終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辦法。于是真的按此計行事。當時李湛也向鄭倫分析了長公主真的嫁到突厥的利弊,鄭倫思考再三,見長公主果然低頭,為了避免狗急跳墻,也就不再繼續逼迫長公主。
曲惜柔接手綴錦閣后,經常會收一些字畫,這些東西的來路也很雜,一個曾經的青樓頭牌,為了贖身做準備,賣了一大箱子從前的恩客留下的東西。
其中一幅字就是當年李湛的手筆,上面有他的落款,筆跡卻和他平時的手書大為不同,原來這是唯一的一副李湛在外面留下的左手字的墨跡。當年李湛雖然輕狂,卻很是注意,題字作詩都用右手,他右手所寫的飛白書,在文人圈子里面素來是極有名的,很少有人知道他左手會寫字。
這一副遺落在名妓手中的左手書,不知道他是喝多了,還是文人斗才時被人所激寫下的。
因劉錦之死,曲惜柔整理他從前留在自己和陳成這里的東西時,又看到了那封信,一下子就把筆跡對了起來。才知道,這封信是李湛的筆跡。又通過自己熟識的古董商人查到長公主的一批舊物,竟然幾經輾轉到了李湛手里,便知道李湛對長公主很是傾慕,因此便起了利用之心。
涵因只聽了李湛說的那封信的大致內容,便知道那封信寫的是什么了。那封信,當年她和自己的心腹們仔仔細細的研究了好久,左右考慮利弊,會不會是陷阱,最終采納了寫信之人的建議。那信上的一字一句她都記得很是清楚。
“要是一般女人,就算不是仇家,也早吃了滿缸的醋了,夫人真是賢妻,把夫君當年風流韻事捅出來爛攤子都能收拾得妥妥帖帖的。”曲惜柔冷笑,語氣中帶著嘲諷。她這話很是過分,目的就是想要激怒對方,再尋找機會掌握主動。
涵因知道她的意圖,不急不惱。對曲惜柔意味深長的一笑:“男人嘛,總有一些時候會犯糊涂,有什么好在意的。”又似略帶清愁的嘆了口氣:“聽說曲大當家跟榮昌縣侯是青梅竹馬,這么多年榮昌縣侯一直對曲大當家一往情深,真真是慕煞旁人……”榮昌縣侯就是陳成,他從羽林軍大將軍位置上下來,就在家安享榮華富貴,再不露頭。
曲惜柔的笑容有些僵硬,陳成最愛的女人是他的亡妻,長公主也曾多次想要把曲惜柔改了出身。光明正大的嫁給他,陳成那時卻寧可收她做義妹,也不肯娶。
后來曲惜柔咬牙拒絕了長公主的好意。繼續以毓華樓大當家的身份替長公主賣命,就是為了能更多的接觸陳成,后來陳成終于被她感動,接受了她。但長公主死了,曲惜柔的商籍身份也不那么好改了。而且曲惜柔還要為保住他們最后剩的一點家底兒奔走,因此他們兩個人就一直這樣了。
涵因這樣說,卻是戳到了曲惜柔的痛處,偏偏她還要強裝笑臉。
曲惜柔見找不到什么破綻,反被她將了一軍,便轉移了話題。笑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既這樣,我不會糾纏唐國公和夫人了。至少我還要指望著李府尹對奴家的生意手下留情呢。”
“曲大當家找上我來,目的不就在于歆兒掌柜么?”涵因笑道。
聽到歆兒這個名字。曲惜柔的目光變得復雜,笑道:“夫人真是說笑了,歆兒掌柜已經歸隱,跟奴家已經久未聯系……”
曲惜柔越如此說,涵因越篤定她想要出手對付歆兒。曲惜柔在內衛里面有人手,當初她做長公主時。就安排進去的。就算再信任劉錦,長公主也絕對不會放心把這樣的利器完全交給劉錦,曲惜柔的人就是監視劉錦動向的,當然也有對她直接負責的人。
劉錦出事,涵因就提醒了曲惜柔,歆兒有問題,只要有心,曲惜柔就一定能夠查出來是歆兒把劉錦出賣給皇帝的。
歆兒雖然不知道曲惜柔手里還有多少力量,但她一定知道曲惜柔就是隱患,若是查出她是兇手,絕不會放過她。
曲惜柔的底,歆兒知道的可比皇帝要多得多,而且歆兒以魏家女入宮,魏伯顏也會跟她站在一邊,他們以內衛之力,早晚要對她動手,一旦動手,曲惜柔毫無招架之力。只是現在歆兒入宮不就根基未穩,曲惜柔又沒有懷疑她的表現,歆兒也就暫時放下。
曲惜柔不管是真心為長公主報仇,還是為了避免任人宰割的處境,她都必須除掉歆兒,但她和陳成只要一有異動,一定會被掌握著內衛的魏伯顏發現,皇帝必然不會放過他們。因此他們必須要借助別人的力量。顯然,深得太皇太后寵信,而能夠出入宮廷的涵因是她們唯一的選擇。
“曲大當家若想要真心合作,要拿出誠意來,如此這般又有什么意思。”涵因擺了擺手,她沒功夫聽這些廢話,看看外面,皇帝的玉輦早不見了蹤影,后面的大軍還在源源不斷的出城,這次皇帝調了關內折沖府的精兵,號稱百萬,實際上大概五十萬。這么多軍隊被抽走,關中空虛,沒事還好,一旦有事,不知道會有什么后果……
涵因收回思緒,笑道:“不早了,也該回府了,改日再品曲大當家的好茶。”說完,沖著外頭吩咐:“祈月、盼晴進來吧。”
曲惜柔看著涵因從從容容的站起來,咬咬牙問道:“夫人到底想要什么,為什么還要跟我合作。”
涵因低下頭,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坐在矮榻上的曲惜柔,臉上劃過一抹笑容:“曲大當家好像還沒搞清楚自己的處境,你現在已經沒有資格這么問了,你唯一能選的就是聽我的,或者不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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