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文嬌正在屋里喂哥哥喝粥,忽聽院子里一陣喧鬧聲,有小男孩的聲音喊著:
“爺爺、奶奶!我們回來嘍!”
她心里一咯噔:梁家兒子和媳婦帶著孫子回來了,她和哥哥不可能總占著人家的房間,怎么辦呢?
正忖度著,房門哐當一聲響,把她嚇了一大跳,手里的碗險些兒掉落地上,床上少年看看她,目光慢慢跟隨她望過去,就見一家三口排隊站在房門處,二十多歲的男子面無表情,小媳婦摟著個長得跟文嬌一樣高矮的小男孩,臉色不虞地看著他們。
文嬌忙將碗擱下,朝他們鞠躬行禮,陪笑道:“啊,是大哥、大嫂回來了?小侄兒……”
“去!”
那男孩啐了他一口:“誰是你小侄兒?叫我小侄兒?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叫我做叔叔還差不多!”
“臭小子,不許胡說八道!”
梁大爺從門外走進來,摸摸孫子的頭:“落難的人,咱們能幫就幫,日后萬一你遇著難處,也會有人拉你一把的,小石頭記著:人生在世,可不能失了良心,時時存著善念,不會有錯!”
“爺爺,小石頭記住了!”
梁大爺看了看兄妹倆,轉對兒子媳婦說道:“你們,隨我來!”
等梁家人走出房去,文嬌回身看著那少年,發愁地說道:“你還好嗎?我們落難至此地,遭人打成這樣,幸得梁爺爺救命……你也看見了,他們家境不好,很窮很窮,如今你睡的是剛才那對夫婦的床!”
少年楞住,半晌虛弱地開口說話,這還是他第一次跟文嬌交流:
“我們走!這地方如此破敗,住得難受!”
文嬌瞪著他:“破敗?有得你住就不錯了,你我的命都差點沒有了呢,你還嫌人家屋子不好!”
少年掙扎著:“好弟弟,帶哥哥……走!”
文嬌一怔:不是妹妹么,怎么變成弟弟了?她昨天來看過他兩次,他都不醒,夜里她睡了,是梁大爺喂他吃的粥,一大清早她過來幫著梁大爺扶他起來洗漱如廁,一口一個哥哥地叫著,他并沒什么反應,只是多看她兩眼,好像她稱他為哥哥很稀松平常,沒想到,他這時候把她當做弟弟,而且還認定這個弟弟是可以帶他離開的親親手足!
忽然間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到底是誰算計了誰?是她想要哥哥,還是他想要弟弟?
慢著,弟弟?自己這么像男孩子么?
文嬌低頭看看自己,釋然了:她現在穿著小石頭的粗布衣裳,頭上的傷口被老婆婆換了藍色布條重新包扎,頭發不會梳雙丫髻,隨便拿根布條亂繞在腦后,剛才看見小石頭就是這樣裝束,這個朝代的男孩都是這樣梳扎頭發的,怪不得了。
文嬌試探地問道:“哥哥,你要我帶你去哪里?我們家住在哪里啊?”
床上的少年表情茫然,目光空洞地盯著她:“我……我腦子里空空的,什么都不記得,我是誰?你是我弟弟,你告訴我,我們是誰?”
“你……真的不記得了?”
少年閉上眼睛,似在努力回想著,最后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來!”
文嬌大喜,什么都想不起來才好呢,省得多費唇舌,她現在需要一個伴,一個同行者!
“哥哥!你是為了保護我才受的重傷——我們本姓汪,你叫汪浩哲,我叫汪小喬!”
少年眨巴著眼睛:“姓汪?浩哲?小喬?”
文嬌堅定地點頭:“是的!”
對這少年她一無所知,但是京城黃家的信息不能透露,萬一被抓回去不知道會受什么樣的折磨——黃文正說過,繼母毒辣,父親糊涂,還有一個不分是非的老太太,對那個家她既沒印像,也沒絲毫感情,何必去做無謂的犧牲。
少年相信了她的話,接受汪浩哲這個名字:“小喬,我們走罷,哥哥不想在這里!”
很容易地將名字又改成汪小喬,她卻不感到輕松:浩哲看樣子一刻都不想待在這里了,可是他這么虛弱,傷口未愈,可以移動嗎?還有他們沒有盤纏,能走去哪里?
抬眼與浩哲對視,卻聽他問道:“小喬,是誰下毒手打你?頭上疼不疼?”
小喬抿著唇,搖了搖頭:“不疼了!幸虧有哥哥保護,我的傷并不重!”
浩哲掙扎想爬起:“咱們走吧,就算露宿在外都好,不能再住這里!”
小喬按住他:“可你身上還疼,不能走!”
浩哲以手撐床板試圖使勁翻身,額上滲出微汗,吸著冷氣:
“能走……”
“那好,你先在這躺一會,等我出去跟梁大爺說說,咱們就走!”
小喬腦子轉動:這樣的貧困人家,他們占了人家的房舍吃食,三天就已經超出他們的負擔了,再不走,好好一家子只怕會亂起來。
離開浩哲回到老婆婆房里,拿出那個包袱打開,將浩哲的白玉環和自己的綠色佩玉撿起,尋了塊布片包著抓在手里,出來滿院子尋找剛回來的梁家兒子。
梁家兒子畢竟年輕,腦子比梁大爺活絡好用,答應了小喬的要求:替兄妹倆往鎮上當鋪跑一趟,換點銀子作盤纏外出醫治傷口,不管能當得多少銀子,他可以從中抽取十分之一報酬,并且雙方在梁大爺面前一定要咬緊牙關,不準透露半點口風。
兩個人的鑒寶水平同樣低級,面對換回來的三十兩銀子卻是喜不自禁,小喬拈出兩塊分別有五兩的銀錠遞給梁家兒子,二十來歲的壯漢臉上現出一抹紅暈:“我窮,沒錢給媳婦兒子置身新衣,這次回岳丈家拜壽面子丟大了……我只想給媳婦兒做一身新衣裳,給家里買點好吃的,不要這許多!”
小喬把銀子塞進他手里:“你們一家都是我們兄妹的恩人,這點銀子算什么?若不是我哥哥受傷需要醫治,該給更多些才對!”
“爹娘知道會打我罵我的!”
“放心吧梁大哥,我發誓:這輩子都絕不會說!”
到底是本性善良的鄉下人,梁家兒子想了又想,最后只拿了五兩銀子:“出門在外,要用銀子的地方很多!”
于是小喬和新哥哥汪浩哲辭別梁大爺和婆婆,在梁家兒子的大力幫助下,又被送回到那個碼頭,搭上一艘貨船,按梁大爺的囑咐,南下尋找那位會治骨傷的道長,小喬依稀記得黃義正說要去吳州尋找外公,吳州就在南邊,她也想順便找一找,運氣好的話碰上了可算萬事大吉。
為方便行路,小喬索性就做男孩裝束,厚著臉皮跟小石頭討要身上穿的這套藍色粗布衣裳,簡樸粗糙,卻結實,比起女裝,行動上輕巧方便得多,小石頭在父母的示意下,點頭答應,而汪浩哲身上那套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舊衣,也被梁家兒子大方地贈送給他了。
小喬滿口感謝的話語,眼見浩哲卻是滿臉的別扭,顯然不愿接受人家的好意,不由內心好笑:不想穿破衣裳也得穿啊,難不成你要全裸出門?這就叫落難的鳳凰不如雞,汪浩哲公子哥兒本性十足,受傷前定是享盡榮華富貴,但他暫時沒想到他現在一無所有,已經徹底淪為穿越人士汪小喬行走江湖用以壯膽的傀儡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