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完年紀大了,能耐得住性子,忍常人所不能忍,他可以做到這一點,但是劉協不行。
身為一個本當能夠號令天下,呼風喚雨的君主,可劉協卻偏偏不能那么做,這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比這更加難受的了。
這就好比是一個男人的面前躺著一個身穿薄紗,半遮半掩的美艷嬌娘,口吐幽蘭,搔首弄姿,熱火風韻,就待你提槍上馬任意馳騁,偏偏當你上去把她扒了個精光后,發現他居然只是個長得像女人的男的……根本日不得!
所以說,做皇帝難,而做傀儡皇帝――憋屈!
人總是對得不到的東西最為癡迷,劉協多年來被各種梟雄欺凌壓迫,在無形中增加了劉協對從來沒有碰觸過的權力的渴望與癡迷,幾乎是每一天,劉協在做夢的時候都會夢到自己手提雄兵百萬,東征西討,四方束手,諸侯拜服,百姓擁戴的恢宏場面。
這樣的場面已經成了他必生的夢想。
而如今,原先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似是變得觸手可得,阻擋他目標的夢魘曹操身死,最大的阻力已然消失,身為一個真正的皇帝重新掌握權力的日子似乎已是悄然臨近。
但是偏偏就在這種時刻,自己一直以來最引以為臂助的國丈,卻阻止自己奪權,在自己為了實現夢想的火熱之情上,重重的潑了一大盆熱水――冰冰涼。
“國丈,真的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劉協一臉的懇求神色,顯得分外苦楚。
伏完狠了狠心,搖頭道:“陛下,老臣沒有別的辦法,還是那句話,等三年,三年之后,中州大亂,大事可期!”
劉協咬緊了嘴唇,雙手重重地握緊了拳頭,道:“若是朕不愿意等呢?”
伏完皺起了眉頭,深深地望了劉協一眼,道:“那陛下就會陷自己于大災!恕老臣實言,如今陛下雖然還未親政,但至少在朝堂上已是有了天子的威望和批奏之權,換成原先董卓和曹操,陛下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厚待,如今卻為何有了?就是因為那曹植!依老臣觀之,那曹植雖是曹操奸雄之后,卻并無篡逆野心,他對陛下寬容厚待,遠非其父所能相比,老臣之所以讓陛下再等幾年,還是想仔細觀察一下此人,說不定此子日后會成為漢室臂助而非奸邪也說不定,但陛下若是急功近利,把他逼急了,他不想當奸邪說不定也讓陛下給逼迫去當!”
劉協聞言面色一緊,雙目精光爆閃,寒聲道:“伏完,你這是在替曹氏逆賊開脫說項嗎?”
伏完搖頭道:“老臣不敢,老臣心向陛下,天地可鑒,但今日之言,老臣只是就事論事,還請陛下三思。”
劉協深吸口氣,似要發怒,但最終還是隱忍了下來,硬邦邦地說道:“朕乏了,你下去吧!”
伏完見劉協對自己的態度驟然變冷,知道劉協不高興了,怎奈再不高興,伏完也不能任憑劉協胡來,只是恭敬的施了一禮,緩緩地退將下去。
看著伏完逐漸消失的身影,劉協緊緊地握了握拳頭,咬牙切齒。
“不行,朕已經等了十八年了,事到如今決不再等,朕一定有所動作了!國丈安于衣食,不肯助朕,朕自找他人相助!”
兩日之后,乃是歷行的朝會,許都眾文武中中大夫以上的官員盡皆入德陽殿朝議參政。
德陽殿內,參政朝臣近約兩百余人,所有人都恪守臣節,跪坐于天子上殿下的左右兩側,依照順序士級大小,輪流稟奏,待議侯準。
曹植繼承其父之位,位居司空,更兼其身份特殊,因而不與眾臣同列,特立獨行,單矗于天子身邊,發布號令,議政參談。
一切看似似乎井然有序,但隱隱之中,卻已然開始有暗流涌動。
曹植比起他前任的數位梟雄參不同,每每有事,都是先征詢劉協意見,待劉協說完之后,在斟酌利弊,提出意見重新報請,以侯定奪,誠可謂是克守臣節,毫不僭越。
今天的朝議與以往一向,穩妥平順。
待諸事議畢之后,曹植隨即轉身沖著劉協行禮,恭敬地言道:“陛下,諸臣所奏大小諸事議畢,可散朝了。”
劉協點點頭道:“曹愛卿勞苦。”
殿下突然傳出聲音。
“陛下,臣,司直韋晃,有事啟奏!”
劉協轉眼看了看稟奏之人,嘴角露出了一絲不經意的微笑,道:“原來是韋愛卿,愛卿有何事稟報?”
司直韋晃邁步出班,從懷中取出欲上奏的竹簡,高聲道:“臣韋晃,得陛下恩寵,舔任司直,責督察京城百官,歷時五載春秋,今上表五載督查官吏政績卓著與德行廉著者名單,愿陛下以功勞而冊,論功行賞,提拔賢能,使我大漢昌隆悠久,國運延世。”
劉協輕輕地掃了身邊的曹植一眼,見他似是面無所動,隨即一揮手,對侍奉的小黃門道:“將韋大人的名冊呈上!”
小黃門屁顛屁顛的將韋晃的奏簡呈上,劉協仔細地翻看了一會,笑道:“韋司直乃是朕在建安八年重置的第一任直屬司值,職務不大,卻有負責督察京城百官的重責,他多年來矜矜業業,恪守臣道,對各級官員督查公允,從無藏私,如今歷時五載,其上表業績卓著者,想必是斟酌許久了,此奏沒有問題……曹愛卿,你說呢?”
曹植微微一笑,道:“陛下圣斷。”
劉協輕輕地敲打著手中的竹簡,輕笑著道:“有功不賞,有罪不罰,非明君也,朕意不妨精挑細選這份名單上的人選,查明其政績是否屬實,若屬真,則恩賞升任,以為重用,也好為大漢任選一批新賢能,以為后計,不知曹愛卿意下如何?”
曹植聞言沉吟半晌,沒有說話。
他雖然貪杯好酒,喜歡吟詩作對,風花雪月,但并非庸才,否則曹操在世時也不會對他倍加喜愛。
曹植的政治感覺很敏銳,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今日韋晃突然上表督查名冊,是一件有蓄謀的事件,畢竟韋晃任司直督查京中百官五年,歷來只是督查,從無上表請嘉,如何朝夕之間突然改了行事風格?且上奏表功之人還不是一兩個,一奏就是一大批!
曹植心里明白,天子這是要借機提拔親信,想試探著在朝中抓些實權了!
若是換成曹操在世,今日這件事,老曹根本連搭理都懶得搭理,直接把那名冊拿來扯巴扯巴撕碎了干凈。
但曹植不是曹操,他雖然也能看出天子的小算盤,但從內心來講,他并無太過巨大的野心,而且對于天子,曹植歷來心懷尊敬,從沒有把他當做傀儡來看。對于他而言,天子是主,他是仆,主人想跟仆從要些權利也并不是什么犯忌諱的事,而且這件事劉協做的很聰明,從督查百官的司直上表的奏章來說事,名正且言順。
若是清平之世,曹植也就那么地了,無所謂的事。
但現在情況不同,四方皆敵,內部一定要穩當,權利不可分的太散!
可若是當面拒絕天子,一時間又沒什么好的理由,硬拒絕的話,有違君臣之道……
曹植猶豫了,他畢竟年輕,而且為人良善,不是曹操那樣的奸雄,辦事的時候還是會被某些道義制肘的。
劉協見曹植神色陰晴不定,似有猶豫,心中一頓狂喜。
這事,有戲!
“臣,執金吾賈詡,啟奏!”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角落中緩緩升起,打斷了曹植的猶豫與劉協的暗喜。
劉協抬頭望去,卻見那個平日里少有言語的老頭賈詡,正慢悠悠地起身,向著自己的這個方向拱手施禮求奏。
劉協猶豫了一下,還是揮手道:“賈大夫有何奏?但說無妨。”
卻見賈詡顫巍巍的走到了大殿正中,深施一禮,道:“陛下獎賞功臣,提拔能臣,此乃是興國之道,老朽深以為然,故而特此附議……曹司空,您又何必猶豫?”
曹植聞言,深深地望了賈詡一眼,道:“既然是賈大夫說話了,那就這么辦吧,這奏上的名單翌日我等三司當擇選其優者提錄,讓他們為朝廷建功。”
賈詡點頭贊賞道:“司空此言大善。”
劉協欣喜若狂,他萬萬沒有想到,賈詡站出來居然是為了他說話,而且賈詡一說話,曹植居然就答應的這么爽利。
“好,好,曹愛卿,賈大夫果然都是國之棟梁,實乃我大漢第一賢臣,善辨是非,能查忠良,朕心甚慰。”
賈詡微微一笑,道:“陛下夸贊甚了,老臣擔當不起,不過老臣還有一事想要啟奏,就是陛下適才所言,功不賞,有罪不罰,非明君也,不知這話是陛下一時興起,還是確有真心實意?”
劉協笑道:“賈大夫這話說的,朕若非真心,焉能應韋晃奏請,提升這么一大批賢能?”
賈詡笑道:“如此就好,敢問陛下,韋晃奏章上所言有功勤政之人皆有提賞,那本朝最大的功勞賢臣,不知陛下當如何表彰嘉獎才妥當?”
劉協聞言一愣,道:“本朝最大的賢臣?賈大夫所言何人?”
賈詡笑了笑,道:“陛下剛才不是自己已經說了嗎,曹司空是國之棟梁,乃是我大漢第一賢臣,這剛多久的功夫,陛下難道就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