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來的這件差事,一句話就是去南京報信然后把太子接回來;但實際操作起來瑣碎之事也多,安排得不好影響辦事效率。張寧從皇城出來一路尋思,突然要出遠門,無非準備幾件東西:人、馬、文件,還有出行前的交待。
他沒急著回家,先到禮部衙門找來自己的馬夫。讓馬夫再次跑腿,先回家通知老徐很快要去南京,讓他們馬上準備一下。然后張寧在衙門里先取了印信等物,又領了幾匹馬,讓衙門里的胥役騎著跟自己一起回去。
剛走進院子,老徐等人就迎出來了,張寧讓胥役們將馬放下,徑直往里走一邊用快速的語速口齒清楚地敘述道:“起先那陣鐘聲是因皇上駕崩。現在朝廷派我到南京迎接太子回朝登基,考慮到諸多因素需要我盡快趕到南京去,這邊準備好了就馬上啟程,騎馬走陸路。”
“換洗衣服、銀兩等物已經備好了,還有一些干糧,東家又牽了幾匹好馬回來,咱們隨時都可以出發。”老徐干脆爽快地答道。
張寧點點頭,對他非常滿意,確實相比起來干過武官的人比文官出身的果斷利索,不會有太多磨磨唧唧的事。某些事辦起來就需要這樣的人。
剛進內院,小妹也在院子里看著他,但見張寧一臉嚴肅步子也邁得快,像是有急事的樣子,她就沒有開口說話以免給哥哥增添麻煩,只是站在那里注視著。小妹那張清純的臉看起來有點幼稚,但她其實是個很懂事的姑娘,相處久了就知道的,很少給人添麻煩有時候忙起來甚至可以把她忘記;當然張寧是例外,無論她多么不顯眼也總是關注著她。
張寧看了一眼小妹,繼續對老徐說道:“你和文君跟我,趙二娘也一起。”
“是。”老徐應了一聲。
身邊有幾個辦事靠譜的人是很有必要的。張寧又說:“小妹,我出門這段時間,把你交待給羅幺娘。”
小妹瞪著亮晶晶的大眼睛使勁點頭:“嗯。”
張寧不忘溫和地好言一句:“羅小姐不是還給你買過衣服么,她應該很喜歡你的,讓她照看著你哥哥也放心。”
“羅小姐人很好。”小妹露出一個笑容來。她也沒問張寧要去多久,也沒說舍不得,倒是讓張寧少了一些牽掛。
張寧走到了書房,見硯臺是干的,就提起茶壺輕輕倒了一點水進去,又取了一枝昨晚沒清洗過的毛筆,展開紙簡單地寫了一行字:因急務出京請照看小妹。
寫罷叫來文君道:“你去送信,務必親手送到羅小姐手里。老徐,隨我去午門接圣旨。文君送信回來后,和趙二娘把馬匹等備好,我和老徐一回來就啟程。”
交接清楚,張寧等二人便騎馬趕回皇城南邊,剛到承天門(天安門)就碰到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他們已經在那里等著了。這幫庶吉士都是進士里拔尖的人才,讓他們寫個遺詔可能提筆就來,難怪來得比張寧還早。
張寧跪接了詔書,是用木匣子盛裝的……顯然這幫才子寫文章拿手,辦點事細節就不靠譜。張寧出京那么急,帶著個木匣子多不方便,放在包裹里騎馬時丟了怎么辦?
他便對老徐說道:“你先回去傳話,和文君、趙二娘一起到文明門(崇文門)等著。我現在去六科把詔書用信筒漆封系在衣服里,然后去文明門會合。”
……等辦好了事,張寧先把官服脫掉換了件月白色短衣、下著長褲,一來騎馬方便二來目標不明顯。然后四人在文明門碰面就騎馬出京。從接受使命到出京師城門,前后不到半個時辰,這個辦事效率算相當快速而靠譜了。也許楊士奇等人知道這個細節后,應該會覺得把大事托給張寧是正確的選擇。
他自前年起,在南北兩京之間來往過幾次,現在也算是輕車熟路,兩個驛站之間大概要多久、如何交接公文換馬,都已十分熟練,走這條路真算是半個江湖人。
“這次我們要日夜兼程。”剛出京師張寧便對三人說道,“諸位辛苦一下,回到京師后每人賞銀五十兩。”
趙二娘一聽便玩笑道:“東家出手大方吶。”
她這樣說也很正常,五十兩按米價算能頂現代三萬多塊,出差一趟獎金就三萬還是算豐厚的。當然還是比不上她做密探的收入,冒的險不同,密探能得高賞金的差事隨時都可能暴露被殺。
張寧要日夜兼程,除了趕時間,還有一個考慮:怕在半道停留遭遇截殺。
漢王可不是一般人,那是無法無天的主,他有什么不敢干的?永樂帝那樣的強主還活著的時候,漢王在永安也敢派兵四下劫掠老百姓的財產,看哪家小娘子長得好就隨手搶了。律法很多時候沒法制裁皇親國戚,助長了他們的氣焰,所以張寧才不得不留個心眼。
此前洪熙帝病怏怏的已經幾個月了,朝臣已經查實漢王在南北兩京安排了大量密探,朝廷的舉動只要不是刻意保密的機密,多半逃不出他的眼線。不過只要快速趕路,應該沒任何問題,就算那漢王敢干,從策劃到安排人手也是需要時間的。
中午出發的,下午騎馬跑半天毫無壓力,一路上偶爾張寧還和他們大聲地聊幾句。但接著又趕了整夜的路,大伙的精神就沒那么好了,停下來吃東西喝水時也大多沉默無語。現在考驗的不是智力,完全就是靠體力了。
只見文君用布把自己的腦袋包得只剩兩個眼睛,就像阿拉伯婦人一般。趙二娘也很快醒悟過來,也不動聲色地依樣畫瓢。原來這樣可以避免快速行馬時被風吹到臉上皮膚受損……婦人確實要比男子麻煩,甭管多急的時候,都不忘保養皮膚;或許外貌對女人來說確實太重要了。
張寧覺得自己的臉上一臉的油,渾身就像幾個月沒洗澡一樣總覺得不舒服。主要平時作息都很規律,很少熬夜,乍地連夜不息確實有點不太習慣,腦子也昏昏沉沉的。
日上三竿時,驕陽耀眼,雖然風吹著感覺不到熱,卻曬得人發暈。恍惚之中,張寧忽然有個想法:自己辦這件事其實就存在影響歷史進程的可能了。
他不屬于這個時代,如果在種地或者做做生意,短短年月之內對歷史應該沒有任何影響的;但如果是一個關鍵的人物就不同了。假設歷史上吳三桂換了個人,馬上就投降大順軍,改變歷史進程會非常快速。
現在正值太子朱瞻基和漢王交鋒的歷史關頭,原本去迎接太子的人物肯定不是張寧。會不會因為換了個人,改變了處事方法就讓歷史結果大不相同了?他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但是又對自己辦事比較有自信,心道:難道我會比歷史上那個人辦得更不靠譜?
歷史是否會改變他根本不關心,只是覺得萬一漢王登基了,自己這個屁股問題可能會混不下去……至于如果歷史改變,那張寧腦子里的原本的歷史史料又如何解釋?這本身就存在邏輯矛盾,想不通只有干脆不想。宇宙之大,人類不過是其中的一粒塵埃,未知的東西太多,誰也不能“不惑”。
及至中午張寧等人又到了一個較大的驛站,停下來分工,張寧去簽押公文,其他人去換馬補充糧食和水。稍作休整又繼續上路。
他掐指估算了一下,一晝夜之間四個人跑了大約七百里,第一天體力精神狀態都比較好,速度還行;接下來估計每天跑五六百里沒什么問題的。他又算了一下:京師到南京的陸驛長度約二千三百余里,照預計四天四夜應該能到。
一路上沒出任何大的狀況,更沒遇到阻攔伏擊者,一行人大搖大擺從驛道狂奔,運氣也不錯,五月的天只在路上遇了場短暫的小雨,其它時候都是晴天或陰天,路況不錯。和預計的一樣,過了四天時間,下午時就進了南京城。
幾天時間竟然就在老家的城池里了,張寧一時間還有些感概。也許這種情況在現代太平常,但在此時出門在外的人要回家一趟太不容易了。他自然顧不上回家,徑直和隨從一起往南京皇城方向走。
到了青溪時,張寧忽然看到了青溪上熟悉的一道橋梁竹橋,方泠的春寒梨園就在那附近。四個人一起走到竹橋橋頭,過橋就能看見皇城的西安門了。張寧便停了下來,到一個店鋪里給了些銅錢借來紙幣,寫了張條子落下日期,交給老徐道:“你們拿著紙條去那邊的春寒梨園,在顧春寒那里歇一陣,最好睡一覺。皇城不讓一般人進去,我這去辦事,辦好了去找你們。”
大伙都困得不行,就連干過武官的老徐顯然都沒修煉出馬上睡覺的功夫。這個安排倒是正合大伙的需要。
趙二娘卻心細地說:“咱們是不是很快又要返回京師?東家連著幾天幾夜不合眼受得了么?”
“該拼命的時候就得拼命啊,這也是需要機會的。”張寧露出了一個疲憊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