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承宗很看重施大勇,這從他派來迎接施部的人選便可看出。
出關十里相迎施部的是山海關參政鹿鳴,副總兵王廷臣。
鹿鳴是關門僅次于孫承宗的文官,雖然只是一個參政,但地位卻并不亞于他省的巡撫。
山海關乃軍鎮要地,所以鹿鳴這個參政也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布政司左右參政,只問民,不管軍,他這山海關參政卻是軍政兩手一起抓。孫承宗派他來,可見其對于施大勇一行有多重視了,否則,隨便吩咐個四五品官員前來相迎,便是給足施大勇這個參將面子了,而根本不必派一員正三品的山海關參政前來。
正三品參政相迎一位從三品參將,這在大明官場上是從來未有之事,可以說是件令人咋舌的事了。
孫承宗此舉可以說是破格相待。
其實名義上孫承宗下面,鹿鳴上面還有一位巡撫大人,那便是巡撫山海關、永平的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楊嗣昌。可這楊嗣昌大多時間卻只在永平等地,并不駐山海關,所以鹿鳴這個山海關參政便成了實際上的山海關文官之首。
除了是孫承宗的左膀右臂外,鹿鳴還有一個身份,便是孫承宗的門生,他與孫承宗其實是師生的關系。
自孫承宗于天啟年間主持遼事開始,鹿鳴便追隨他至今,師生二人可謂是共患難,一同細歷了天啟年間的黨爭,一同去職,又一同起復。
老師是遼東經略,自己是山海關參政,師生二人可以說是遼東的實際主宰。
袁崇煥死后,孫承宗有意推薦鹿鳴接替其職,若不是丘禾嘉半路殺出,只怕這事便成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孫承宗千算萬算,卻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當今天子對自己這個前朝老臣實際并不信任。
既然不信任,又怎么會再讓他的門生成為遼東巡撫呢。
痛失遼撫的鹿鳴著實消沉了一段日子,不過,現在,他的心情卻是說不出的好,出關的路上,不時開懷大笑,甚至難得的與左右說起這沿途的風情來。
一眾屬官只道參政大人是為錦州的大捷高興,殊不知鹿鳴高興的是自己終于可以夙愿得償,要再晉一級——成為遼東巡撫了。
錦州大捷,丘禾嘉便是受了大小凌河戰敗之累,朝廷也不會因此就罷了他的遼撫一職,卻不知鹿鳴何以就如此肯定自己要代替丘禾嘉了?
與春光滿面,躊躇滿面,準備前往錦州接任遼東巡撫的鹿參政比起來,副總兵王廷臣卻是臉苦得很。
照理說,他王廷臣現在是整個遼東僅存的一位副總兵,現在前鋒總兵祖大壽降金,遼東總兵吳襄死于亂軍之中,自己的上司山海關總兵宋偉已經自身難保,他這副總兵有很大的機會一躍成為真正的鎮臺大人。
可是他卻不敢有此奢望,甚至想都不敢想,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宋偉的人。宋偉又是前兵部尚書梁廷棟的人,如今梁廷棟下臺,新任的熊尚書對前任的人如何會待見?
再加上孫承宗又不喜宋偉,眼中只有遼西諸將,因此王廷臣有自知之明,不管是孫承宗還是兵部,都不會讓自己升為總兵官的。
現在要考慮的也根本不是升不長官的事,而是他會不會被宋偉牽累,連這副總兵也當不成。
一個滿心歡喜要升官,一個愁眉苦臉擔心要丟官,一文一武的臉色截然不同。
鹿鳴知道王廷臣擔心什么,也不去管他,遠遠望到錦州獻捷的兵馬后,便高興的派人去聯絡。
知道是山海關參政和副總兵相迎后,施大勇不敢托大,翻身下馬,率領眾將步行拜見。
待到跟前,抱拳施禮,極是禮敬道:“末將施大勇見過鹿大人,王總兵!”
“施將軍不必多禮。”
鹿鳴笑著抬手示意施大勇等人不必多禮,人在馬上卻未下來。王廷臣竭力擠出一絲笑容,沖施大勇和諸將點了點頭。
“那些車上載得可是建奴首級?”鹿鳴的目光落在那些車輪印得深深的馬車上。
同來的那些官員們也一個個探頭看了過去,均是期待不已。
便是王廷臣也是神情一動,眼神之中不經意的浮出一絲羨慕之色。
“正是!”施大勇轉身伸手一指,“車上所載建奴首級三千五百七十二級,另有從奴的漢軍首級二千四百六十級,共計六千余級。”
“了不起啊,了不起啊!”鹿鳴感慨一聲,情不自禁的翻身下馬,往那些馬車走去,“本官要見識見識他韃虜的腦袋倒底是較咱們的硬還是不硬,呵呵。”
“自然是不硬的了,如果是硬的話,如何就會叫咱們砍了下來。”參政衙門的一位六品通知笑著說了句。
眾人聞言,均是哈哈一笑。
見到將軍陪著一幫大官過來,馬車邊的士兵忙將蓋在上面的干草撥開,頓時露出一排排用石灰泡制的腦袋來。那些腦袋一字排開,齜牙咧嘴,面浮詭色,端得是嚇人不已。
第一次看到這么多建奴首級,雖是光天化日,鹿鳴還是一驚,旋即暗笑一聲,活人卻是可怕,這死人還有什么好怕。
那幫官員雖也有膽小之輩,不敢看的,但也不乏膽大的,有兩個七品官還煞有介事的拎出兩個腦袋出來,提在手中左看右看,一邊看還一邊不住點頭。
如此膽色,便是施大勇也有些佩服。
眾官們圍在那看,鹿鳴卻是又往后面的馬車走去,如此,看了三輛馬車后,這才心中大定,知道不會有假了,錦州這回真是大捷,獻上來的果然都是真韃級,絕不是殺良冒功。
看來,恩師的推斷八.九不離十了,自己這回真要借這錦州大捷的東風榮升遼撫了。
鹿鳴心下歡喜,耳畔卻聽有人在輕聲痛呼,朝后面看去,卻見有百多衣衫襤褸好似乞丐一般的人被吊在幾輛戰馬身后,長長的排成幾列,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那些是?”鹿鳴有些疑惑。
施大勇坦然說道:“噢,是生俘的建奴,末將怕他們會逃,叫人用鐵絲穿了口鼻,如此就跑不了了。”
聞言,鹿鳴眉頭一皺,有些不滿道:“我大朝以仁治世,施將軍此舉未免有些暴虐。”
施大勇不以為然道:“大人,末將此舉已是仁義了,若是將他們盡數做成那四人樣,才是真的暴虐。”
“嗯?”
順著施大勇的目光看去,鹿鳴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四個面無人色的腦袋從四口壇子中伸出,那壇子極小,根本不可能整個裝下一個人。
從這四人腦袋看去,顯然都是大漢,如此大漢,卻整個縮在一口壇子中,能讓他們縮在里面,除非是...
人彘!
鹿鳴心中驚駭,呆呆的望著那四口壇子,也不知是自己眼花還是真是這樣,他好像看到有個腦袋突然往上抬了抬,合起的眼皮瞬間睜開,朝自己射來怨恨惡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