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霸等人返回成都的時候已經是四月中旬,一到成都他們就聽說鄧名再次進行了行政改革,建立了稅務、規劃和教育局。這些都是劉晉戈的成都知府衙門下屬,但各有各的編制,目前最急迫的工作就是建設學校,讓大量的同秀才讀書認字,以便為各個衙門提供所需的官吏。
讓大家感到驚奇的是,剛剛投奔鄧名不久的熊蘭在這次政府擴編中又進一步地擴大了勢力。鄧名把銀行現有職員分成兩部分,其中一批組成了稅務局的骨干,熊蘭的師爺秦修彩被任命為稅務局局長,而他的首席打手樸煩趕到成都沒有多久,也被任命為收稅副局長。雖然秦修彩和樸煩從此脫離了熊蘭的直接領導,而且鄧名還把幾乎所有的收銀員都調去稅務局當收稅員了,但熊蘭還是非常高興,認為這是對他工作成績的肯定。現在熊蘭逢人就說,鄧提督視察銀行的時候,見到兵強馬壯的收銀員后又驚又喜,足有一炷香沒能說出話來。鄧名那是什么人?久經戰陣、見多識廣,大家知道收銀員們就是再威武雄壯也不足以讓他吃驚,那肯定是因為熊蘭在短短幾個月內就能把萬縣那幫人的精氣神提高了這么多,完全出乎了鄧名的意料。
“農時基本是耽誤了,”見到趙天霸他們后,鄧名就直截了當地對他們說道:“新到的這兩萬多義勇兵,今年不太可能開出自己的田地了,所以我打算讓他們住在城市里,平時可以打些零工,補貼一些家用。”
鄧名會給這些義勇軍發津貼,但還是希望他們能夠再多一份工作,現在成都人力嚴重不足,他不想讓這些男丁都呆在軍營里。
而衛士們則有不同的看法,他們覺得反正也耽誤了農時,那還不如抓緊時間對軍隊進行操練。
“不行,成都養不起幾萬軍隊,如果不出去打仗,養個千把人那是最好了。”鄧名表示軍隊需要暫時解散,他只打算在成都維持一支人數不超過兩千人的常備軍:“不過我們的這支軍隊雖然人數很少,但卻和軍屯完全不同,我們的軍官不需要考慮其他的事情,只需要每天研究如何打仗。”
鄧名打算解散包括戰兵在內的義勇軍,只保留所有的軍官和士官作為常備軍,他計劃對這些常備軍進行文化普及教育,爭取讓所有的人都在三個月內認識至少一百個字。這顯然需要大量的經費和教育資源,如果常備軍數目過大,鄧名暫時也無法供養它。
“武器和盔甲,都不收回了,先送給戰兵,但他們既然領津貼,那么軍隊就隨時可能征召他們返回,到時候這些領走武器的士兵需要自備武器和盔甲。”鄧名覺得武器和盔甲干脆送給私人,對于自己的財產士兵總是會更重視一些,比放在倉庫里生銹強。
“解散的義勇軍士兵可以去商行做工,或是去農田里幫忙,如果有人拖欠他們的工資,可以向亭長投訴……”鄧名下令向全軍宣傳成都的政策,保證士兵們不會吃虧:“在都府還有一點要特別注意,我們允許同秀才雇短工和長工,但是我們不承認地主——佃農關系。”
“提督說慢一些,卑職有些跟不上了。”衛士們和軍官們紛紛叫起來,在他們去向軍隊進行宣傳前,首先需要從鄧名這里學習政策法規,而鄧名一口氣拿出了這么多聞所未聞的政策,他們都感到腦袋發漲。
如果是自己耕種的土地,那么就是每畝十元欠條的保護費,暫時成都周圍沒有擁有大量土地的人,鄧名也沒有對雇傭短工的數量做出規定;但鄧名已經向成都周圍的同秀才宣布,成都不允許出租土地、然后按收成比例收租的經營方式。因為鄧名之所以定下這么低的農稅,就是為了保護自耕農的生產熱情,如果又出現那種地主拿一半甚至六、七成地租的模式,那鄧名的政策就起不到保護自耕農的作用了。
“我們的政策是,只要你能干,一個人能墾殖一百畝、兩百畝都沒問題,每畝只收十元;但坐地收租絕對不行,那我們的輕稅就不是在幫助農民了,好處全讓收租的地主拿走了。”鄧名話說得很明白,也得到了劉晉戈等行政官吏的支持,趁著現在成都周圍沒有地主,趕緊把規矩定下,免得將來出現了利益集團,那時再定規矩阻力就會變得很大。只要不按比例收租子,鄧名倒也不反對土地兼并,他知道有的人可能會有經營農業產業的天賦,就像有人的善于經營企業一樣,若是有人大量雇傭工人為他開墾大片的土地,鄧名也不會反對,但是必須是和商行一樣付工資的模式,而且不能限制工人的人身自由,不能阻止工人辭職。
大部分人都沒有什么反對意見,但是任堂想了一會兒,對鄧名說道:“卑職很理解提督的苦衷,知道提督希望成都府周圍的人都能努力工作,解散戰兵只保留那個‘常備軍’也是為了這個目的。但提督最好不要把這個定為律法,而是暫時的權宜之計。”“為什么?”鄧名猜到了任堂反對的理由,不過他故意裝糊涂。
經過幾天的討論后,常備軍各級官兵都覺得這個計劃有一些風險。清軍在不久前剛經歷了一場大敗,短期內派不出多少援軍,很難充實空虛的廣寧、保寧,但誰也不敢說會有什么意外發生,李國英會不會突然放棄重慶全軍退回保寧也未可知。如果可能的話,明軍上下都不愿意冒這么大的風險。
“另外一種辦法就是確保糧道暢通,我們需要首先恢復江油的倉庫,整理都府和江油之間的道路,向江油運輸足夠多的糧食;然后修建從江油到劍閣的道路,再把糧食運到劍閣儲存起來。”鄧名說的第二種辦法就是當初吳三桂在東川做的事,除了大型倉庫和道路外,還要建立沿途的驛站和烽火臺,保證后方的將領能夠及時掌握前線的情況:“等我們在劍閣的倉庫修好后,我們就可以送去戰馬,對廣元、保寧進行持續的偵察,了解清軍的虛實。這樣我們在進攻的時候就不是賭博,而是深思熟慮后的行動,就算短時不能攻下,我們也能得到源源不斷的糧草供應。即使遇到最差的情況,我軍也可以在糧草耗盡前退回劍閣,然后有條不紊地返回成都。”
后一種戰略的好處很明顯,但自行難度明顯大得多,這兩天明軍還進行了簡單的搬運和建設模擬,得到了一些粗略的數據:“成都到劍閣之間的道路已經多年失修,無法快速的運糧,我們大概要花三個月的時間才能才劍閣建立起能夠支持探馬的倉庫,同時還要不斷地修路,讓糧秣運輸變得更順利、損耗更小。清軍的力量每天都在恢復,半年后保寧是不是還會如此空虛很難說,如果我們想在半年內攻打保寧的話,那五個月內我們就需要劍閣儲存供一萬軍隊食用一個月的物資……”修路、運糧、建立驛站和倉庫,鄧名對在場的軍官們說道:“我們大概需要十萬勞力日夜工作才有可能完成,大勞動量需要足夠的糧食,加上損耗,這五個月內我們至少要提供一百萬石的糧食。”
一百萬糧食鄧名倒是拿得出來,不過動員這么多勞力就意味著成都目前所有的生產工作都要停下來。
說完后鄧名看到有些軍官臉上已經露出泄氣的表情,但大多數仍沒有意識到什么,鄧名在心里暗暗記下:“常備軍整訓已經有了成績,但還不夠,將來必須要讓每一個軍官都充分意識到后勤的重要性。”
任堂是所有人中第一個泄氣的,在最初的幾次戰略研究會后,任堂就極力主張攻打保寧不可行,堅決反對以巨大的人力、物力為代價,去賭半年后保寧依然適合進攻。在任堂看來,要不就冒險用少量軍隊突襲保寧,要不就干脆放棄這個計劃,漸漸的鄧名也開始接受這個意見。
“不過即使半年后保寧不適合進攻,我們修筑道路和這些倉庫也不是沒用的。”周開荒指出,如果能夠在劍閣駐扎一支有戰斗的部隊,那就解除了清軍從北方威脅成都的可能。
“但都府能長期在劍閣養這么一支軍隊么?劍閣周圍沒有人煙了,這支軍隊需要的東西都需要從都府運去,而且還花費這么大。”任堂最近一直主張要先消化勝利果實,可以先花費一兩年的時間恢復生產、整頓部隊、儲備物資,然后再伺機出動。這個建議得到不少軍官的贊同,不過鄧名總覺得很難。依靠從江南繳獲的糧食,他可以向平民提供大量的口糧;依靠從湖廣得到的武器,鄧名可以裝備和訓練部隊,暫時沒有生產武器的壓力;從李國英那里得到的農具,也可以用來扶持成都的鐵匠商行……總之,鄧名能夠順利地推行新政,讓成都以驚人的速度從戰爭創傷中恢復,靠的就是巨大的戰爭紅利。甚至可以說,現在是集數省物力于一隅之地,幫助成都的農工商復蘇。但當戰爭紅利耗盡后,成都的恢復速度勢必要大大減緩,那時農工商各界不但得不到政府的全力支持,還要承擔壓力,幫明軍把這場戰爭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