駭人異象之后,血霧彌漫,只怕是平生第一次見得這般炫目情形的眾人,方才緩緩回過神兒來,意識到這是殺戮,而非天降奇觀。
青蠻足尖落地,環顧一眼,略有些壓抑的氣機平復許多,這是他第一次放開身心為所欲為,那一刻暢快淋漓之感,他永生都不會忘記。
嗅到彌漫開來的血腥氣,略微皺了皺眉,苦笑一聲,“這忽的大開殺戒,還真是有些不習慣。”自出生到現在,除卻無名村落那次幾近癲狂的發泄,這還是他第一次心清神明的殺害正門修士。
只是,他卻沒有一絲后悔,有言在先,殺而不枉也。掃望地面抽搐的一干七派修士一眼,這些個七派中受人敬仰的破空長老,此刻盡皆是面如死灰,眉目扭曲的躺在地上,斷肢殘害七零八落的四散一地,無一例外,都是持有異寶神兵的手臂。
“你...你...你....!”
十數修士中,除卻修為最高的蕭草天當場隕落外,其余之人倒是還有一息尚存,但卻是盡都明了,那只斷掉的手臂是再也長不出來了,終此一生,都只是個獨臂之人。
杜林峰一張口,胸口處便是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三個字,連連溢出三口血,披頭散發的掃望一眼,駭然望向青蠻,全身瑟瑟發抖。
不單是七派修士嚇破心氣兒,便是暫且與青蠻和睦相處的五臺宗中,亦是發出一片倒吸冷氣之聲,咽下口唾沫,全身繃緊,卻是不敢動彈,誰曾料到這不起眼的青衣小子,竟有如此驚天能耐,七派十數張來聯手施為,竟非其一合之敵,死傷慘重,再無戰力。
“五...五師弟!”
唯一還能保持些許鎮靜的黃天化挪步上前,張了張口,神色復雜的看向這愈發陌生的同門師弟。
水墨劍身華光內斂,兀地一蕩,凝結的血珠四散,被青蠻一揚手,收入背后布裹中,卻是沒有回過身,低眉輕笑:“三師兄以為,青蠻此舉,是正是邪!”
所有人都將目光看向了鎖眉沉吟的黃天化,其中翠霞弟子更是目光急切,要知曉,黃天化此言可是至關重要,若說正,那心中無愧,即便木已成舟,亦不會背負太多負罪感,若連他都說為邪,那適才如此相助青蠻的翠霞門,便真就整個淪為魔道了。
“于我而言,五師弟所為,并無過錯。”
半響,黃天化抬頭正視,堅定道。
青蠻聞言,抿嘴一笑,似是心情大好,向著一地誠惶誠恐的七派修士拱了拱手,“今日一戰,是非對錯,青某不想言說,正如適才青蠻所言一般,留下你們的神兵異寶,青蠻絕不留難。”
頓了頓,“若是還有想動刀兵者,青蠻便奉陪到底,這次,不會留手。”
“五師弟。”
黃天化堅定心中所想之后,神色淡然了許多,聽得青蠻此言,不禁向其望去,在他看來,既然已發展至如此地步,無論這十數修士能否活著回去,他們皆已成為死敵,毫無轉圜之地,放走他們無異于放虎歸山,將此次消息更為大肆的宣揚一番后,于青蠻是極為不利的。
“哈哈哈,既是魔頭,何必假作慈悲,澄某亦是活了這把年歲,倒也知足,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七派修士中,一微胖老者仰天大笑,嘴中嗆出血花,他一手捂著斷臂,直直的看向青蠻,幾次想要掙扎起身,卻是極為艱難,現在,終是依靠著一根樹干,緩緩地站起身來,在他腳下不下處,便是一具無頭尸身,從那碩大的身軀自可瞧出,便是八極門執法二長老蕭草天的尸身。
血流如注,在其頸脖處,仍有血流涓涓往外冒著,以他的修為,本是不至如此,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最先便察覺出不妥,祭出元神想要逃去,只可信,就這樣連帶他的三魂七魄也泯滅在那驚天劍式中。
在這無頭尸身之上,有一人瑟瑟發抖,雙目呆滯,毫無神采,卻是江邵一,他亦算時運不佳,沒杜林峰那般好運氣,能夠躲在眾人身后,而是身先士卒,斷了一臂不說,苦修數十載的修為更是盡數廢去,這神智亦是瘋癲不清了,日后即便恢復了神智,亦將淪為一個徹底的廢人。
對于此人,青蠻卻是稍許有一絲愧疚,至始至終,此人雖是與七派修士同處一陣,但卻沒有流露出多少敵視之意,甚至都沒有出聲道過一句放肆言語,之所以落得這般下場,只是因為在最后,他動了手,想要在方才那般情形下把握手腕兒,傷誰而不傷誰,青蠻還是做不到的,只能心中暗嘆一聲。
能夠修行至破空境的人物,再不濟亦是有些風骨的,方才只是處于極度震驚中,出于本能的畏懼,而今被這位崆峒門長老澄羽一言驚醒,方才意識到眼前之人,已是名副其實的邪魔之輩,邪魔當前,焉能茍且求全?加之本就斷了一臂,心氣大損,頗有幾分破罐破摔之意。
“五臺宗的同道,你們還不動手?當真是要眼看著這魔頭屠戮我等正門修輩嗎?”
怒火攻心的七派修士卻是向著面色沉吟的五臺宗眾人怒吼道,好似抓著最后一根稻草。
黃天化冷哼一聲,反手一掌,出言之人神色一驚,雖是能看清招法,奈何身受重傷,哪能躲避得了,只能硬受一掌,也是黃天化全無殺心,只是想讓其閉嘴而已,這名破空中期境的修士轉瞬暈死過去。
董浩風當真是左右為難,一邊是正門大義,一邊是知交摯友,可現在,即便他下定決心守護正門道義,亦是深知,心有余而力不足,單憑方才青蠻的一劍,便是讓他五臺宗吃不消,他五臺宗可沒有似七派大盟這么多的破空修士,為了一時義氣,而親手葬送整個宗門,這般蠢事,他是斷然做不出來的。
正思量如何言語之際,卻是之前與青蠻交手,而后被青蠻牽扯出漩渦中的執法堂堂主寧九五定了定神色,緩緩上前,此時方才知曉,為何青蠻與自己交手一直不出手,現在看來,當真是不出手則矣,一出手非死即傷。
方才的動靜,饒是他這般年歲,從旁而觀,亦是心驚膽顫,且不論此人品性如何,是正是邪,但以這份實力而言,他是打心眼兒里敬畏的,特別是見得青蠻所施展的招式,乃是極為純粹的正門劍式,而非什么邪功要法,心中便愈發嘆服,再想起那尊直沖云霄的金色佛影,更是悵然的連連搖頭,天縱奇才,并非只是說說而已。
寧九五仍舊沒有假以辭色,冷眉冷眼的望向青蠻,略一拱手,算是謝過青蠻相救之恩,而后掃了七派修士一眼,回過頭來,緩緩道:“寧某技不如人,不在此丟人現眼,先行別過。”說著,卻不顧與掌門董浩風言語,徑直騰身而去。
“這....!”
五臺眾人面面相覷,七派修士更是盡皆陰沉著臉,澄羽狠狠啐了一口,“懦夫。”
董浩風望著寧九五離去的方向略一思忖,旋即回首,沒有看向青蠻,卻是向著張華云道:“華云兄.....!”
張華云輕嘆一聲,點點頭。
“好自為之。”
董浩風留下一言,亦是負手而去,看也不看滿目怨恨的七派眾人,剩下兩位堂主,遲疑片刻,瞥了張華云一眼,道了聲“珍重”,便也跟隨而去。
其余五臺弟子自是沒有什么言語要說,見得門中幾位長老相繼離去,便也井然有序的沿著山道而去,只是無意中看向七派修士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憐憫,在他們看來,這魔頭青蠻定然是不會真的讓這些實力不弱的修士安然離去,待得他們這唯一的正門修士一走,便會大開殺戒。
朱畫符行走幾步,眼角余光一瞥,見得仍舊被拋在遠處的荊文儒,荊文儒雖是不能動亦不能言,但方才的情形,還是看得一絲不差,此刻壓根兒不敢看向青蠻,生怕他發現這五臺宗眾人,乃是自己知會而來的。
朱畫符遲疑片刻,還是決定走了上去,想要將荊文儒的禁制解開,他與張華云僅僅只是相識,并算不得多么熟稔,倒是與荊文儒交情不淺,不能眼見他繼續受制,只是摸索了好一會兒,卻只能將其口禁解開,還是沒有尋到解開他身體禁制的方法。
“多謝朱兄。”
荊文儒神色黯然的拱了拱手,對于掌門師兄的決定,他當真是有心無力,而今翠霞已是這般境地,他再怎么努力,亦是無法再顛倒過來。
“這禁制乃是那位蕭尊者所施,待會師兄他自會相救,朱兄還是快快離去吧。”
荊文儒輕聲嘆道,朱畫符乃是他摯交,他不想因翠霞之事,將其牽連太深,若傳揚出去,他在此時還來相助自己這翠霞長老,只怕亦是與魔門脫不了干系了。
朱畫符怔了片刻,歉然一笑,卻也站起身來,拱了拱手,不再流連,他們心中都是知曉,今日一別,來日再見之時,不知是依舊把酒言歡,還是刀兵相見了。
翠霞門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山門處仍舊只有兩名巡守弟子,其余弟子各自一如往常般修行,只是每個人心中都明了,而今的翠霞,卻是真個與從前不同了,再也不能以正道修門自居了。
那使得所有人都根植敬畏的青蠻,仍舊在翠霞門中,所有弟子,在看見他時,皆是有意無意的避開,卻又無可避免的想要看清,那日有如仙魔般的男子,究竟與尋常人有何不同。
翠霞山門外,仍舊飄蕩著淡淡的血腥氣息,一襲樸素道衣的曲水攸手捧木劍蹲坐在石臺上,自從前日青蠻借誅仙劍陣施展出那威勢恐怖的一擊,他便對這陣法上了心,連帶著,這本不待見的桃木劍,亦是奉若至寶,時刻不離身旁。
遙望著前日大戰之地,那情形仍舊歷歷在目,兀自沉吟半響,驀地輕嘆一聲,“啪!”忽的從肩膀處傳來一陣力道,將思緒飄忽的他嚇了一跳,連忙回首,見得來人,撇瞥嘴:“干嘛呢?大師兄,神出鬼沒的。”
說著,便又轉過頭來,不再理會身后之人。
牧道奴搖頭輕笑一聲,亦如曲水攸般依坐在石臺上,側目笑道:“想什么吶?這般入神,我又無所遮掩,都能躥到你身后,若是個什么邪魔精怪,你還不得被一下咔嚓掉。”他玩笑說著,言罷,還用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曲水攸苦笑一聲,“若是個正門老道,我還畏懼三分,什么邪魔外道,小子我卻是不懼了,咱們山門現在可也算邪門之一了,有著青公子這大魔頭在,哪個不開眼的精怪魔頭敢來滋事?”
牧道奴聞言,怔了半響,亦是略微收斂了笑意,沉聲一嘆,不再言語。
數十年的根深蒂固,一朝推翻,這種感覺,并非那么好受的,饒是他們有時扣心自問,也不知曉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曲水攸:“大師兄。”
“嗯?”牧道奴抬頭望著漸漸黯淡下來的天穹。
“你說,我們又朝一日會像那些七派修士一樣,被人打得斷手殘肢,茍延殘喘么?”
“呃?”牧道奴略微愕然。
曲水攸繼續道:“我是說,有朝一日,那些視青公子為敵的正門修士,來山門尋我們麻煩,又該如何應對?我們能打得過嗎?”
“是呀,該如何應對,以命相搏?”
牧道奴搖頭不語,他亦不知該如何回答,聽師尊言說,那青蠻不日便會離開宗門,與其一齊離去的還有黃長老,他們是去為他們曾經的師門報仇雪恨去了,然而當他們一走,這本就實力單薄的翠霞門,又該如何抵擋接踵而來的諸多修門,置身事外,如今儼然是行不通的。
翠霞內閣中,數條青藤椅座無虛席,清淡的龍誕香彌漫開來。
翠霞門四位長老,掌門張華云及意外來客青蠻,皆是齊聚一堂,若是翠霞弟子見得眼前這番情形,定然會大為驚異,因為,除卻這五人外,還有數位本不該在此之人,從左至有,依次落座的赫然便是五臺宗宗主董浩風、刑堂堂主寧九五、空寂堂堂主白負生、妙法堂堂主朱畫符,還有一位并未落座,恭敬立在董浩風身后,卻有著破空修為的年輕人。
細下數來,翠霞,五臺兩門,但凡破空以上修為的修士,皆是聚于此地。
氣氛略有些沉悶,張華云只是面帶一絲古怪笑意的手捧青瓷盞,不時輕拂杯蓋,向著眾人瞅來瞄去。
“華云兄,此次你邀我等前來,不會就是為了品茶吧?”
好一會兒,直性子的寧九五略有些沉不住氣,將手中杯盞一放,向著好似老狐貍般的張華云冷哼道。
有了他這一開口,便是歸一刀也向著自己師尊望去,滿臉疑惑,實則,他也不知曉師尊此次讓眾人齊聚于此所為何意,便是自家門人倒也罷了,可偏生他還邀請了五臺宗宗主及幾位長老,要知曉,當下可不比往日,以往兩派相互親自,不會有人閑話什么,而今翠霞門已是與那青衣人牽扯在一起,地位玄妙,饒是這消息還未散發開來,但想著亦不過是早晚的問題,此時還與五臺宗幾位長老坐在一起飲茶,確是有些不妥了。
董浩風淡淡看了眼面色愜意的老友,再瞥了眼同樣神色自若的青蠻,心中卻是隱隱有幾分猜測,略微皺了皺眉,開口道:“華云兄,若有何事,便徑直言說吧,翠霞雖是不同往日,但我董某與你的交情尚在,你大可不必顧忌。”
他這番言語倒是絲毫沒有避諱青蠻,言下之意,仍是將青蠻當做邪魔外道。
“呵呵,實不相瞞,老夫今日之請,半是出自私下,半是這位青公子相托。”
張華云不緊不慢的放下手中杯盞,徐徐笑道,他沒什么事兒,卻是朱畫符等人同時一驚,下意識的便是流轉仙元,只是在董浩風眼神制止下,這才沒有急于動作,但始終保持警惕,不敢松懈。
“竟是這青蠻讓我們來的,他是何意?莫不然是要趕盡殺絕?就近先除我五臺?”
朱畫符暗暗想到,不動聲色的向荊文儒瞥了一眼,后者雖亦是皺著眉,他卻沒有什么過激之色,只是輕輕搖搖頭。
對于掌門師兄,荊文儒自是相信的,只要他自己不愿意,莫說青蠻威逼,哪怕要了他性命,他也斷不會殘害故友知交的,只是對于青蠻何意,他也是有些弄不明白,之前亦未聽得絲毫風聲。
“青公子。”
張華云言罷,卻是看向青蠻,輕笑一聲,“接下來,便先由你言說?”
青蠻平靜望了眾人一眼,在眾人疑惑目光中緩緩起身,彎身作了一揖,開口道:“小子青蠻,見過諸位前輩,在此,青蠻有一事相求。”
次日大清早,曲水攸剛來到山門外沒多久,便見得遠處黑壓壓的一片人行來,陡然大驚,正欲向內呼救,卻有忽的頓住腳步,因為那秩序井然行來之人,并非是所想般,前來尋仇的七派修士,亦非陌生的正門修士,而是交情不錯,前些日才來過此處的五臺宗弟子。
“京華師兄!”
為首之人藍衣儒衫,曲水攸卻是認得,乃是五臺宗宗主的親傳弟子之人,名曰京華,實力很是不俗,比之大師兄亦是絲毫不差。
“曲師弟。”
京華略一拱手,趁此,曲水攸再次細下一望,卻是心頭一震,“啊,這么多,至少百人,這五臺宗是要干什么?被青公子嚇破了膽,要舉門遷移?”
的確,五臺宗的弟子一共也就百數,此刻差不多是盡數在此了,且人皆背負行囊,好似要出行的模樣。
曲水攸心中腹誹,大為不解,疑惑之時,卻聽為首之人再次言道:“還請曲師弟前頭引路,我等奉掌門仙尊之命,前來駐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