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派大盟,盟主住地,八極門明月堂中,由內而外彌漫著一縷肅殺之氣,自清晨各派首座踏入其中,而后便只有進沒有出,不得入內的八極門弟子紛紛竊聲私語,猜測著發生了什么事。
“三師兄,你說這次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各派仙尊全都集結于此,今日亦非盟會之期啊!”
八極門中一個地位不高,僅有煉氣境修為的低階弟子向著緊閉的明月堂遠遠瞅了眼,而后將手中的掃帚頓了頓,朝身旁略微年長一些的另一修士疑惑道。
那修士同是煉氣境修為,但入門年月不短,對于門中之事自是了解許多,聽得師弟問起,微微皺了皺眉,緩緩搖頭,旋即悶聲道:“我也不知曉,不過定然是大事,今日并非盟會,各派尊者卻都趕赴而來,非但是諸派長老,還有不少游歷在外的長老亦是趕了過來。”
他略一思量,忽又正色做了個禁聲手勢,肅然道:“若該我等知曉的,師尊他老人家或是掌門仙尊定然會言說,不該我等知曉的,切記不可多問,也別瞎琢磨,否則引火燒身,可沒人能救得了你。”
年輕修士驀地一驚,將信將疑,身為門中弟子,難不成連山門之事亦關心不得?這是哪兒的規矩?他初入八極不久,以前是個不入流修門的大弟子,自是不清楚其中規矩,心中雖是有些不岔,可卻是沒膽反駁,只能唯諾應了一聲,便低頭繼續清掃樓閣。
明月堂中,近二十人正襟而立,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皆是低垂眉目靜待正臺之上的魁梧中年男子出言。
那人背負雙手,背對眾人,膽大包天的身著四爪蟒袍,束沖天冠,面對著一副占據整面墻壁的水墨山河社稷圖,若有若無的青紫之氣,縈繞于他四周。
下邊之人無不心驚膽顫,生怕一個不小心遷怒了這處于盛怒之下的七派盟主,絕行仙尊。
“諸位道友,不必顧忌,這人也到齊了,便就暢所欲言吧,有什么,說什么,本尊靜心聽著。”
一襲金色蟒袍的絕行仙尊驀地回轉身來,嘴角含笑的淡淡道,“怎么?沒有話說?要讓本尊先說?”
他頓了頓,輕笑一聲,灑然問道。
“在下有一言。”
絕行仙尊眸光一凝,輕聲道:“洪道友請言!”
出言的正是法華門掌教洪湖,他粗獷的面龐滿是憋怒之色,鏗聲道:“賊子青蠻,非殺不可。”
落語如錘,沉悶作響,他是將青蠻恨得入骨,嫡親兄弟洪少武本是剛自二重天游歷歸來,二人還未好好敘舊一番,便是聽得江邵一等人帶回來的消息,本是為了天下除魔大計,想要將實力不濟的微弱門派翠霞并入大盟,卻不想這翠霞中卻是出了個棘手人物,更讓人吃驚的是,此人竟是原赤煉門失蹤的幾名弟子之一,黃天華。
黃天化在太乙演武之時,便是十強列五,大放異彩,手中神兵天都更是教人輾轉反側,有得如此天才人物加入,那可是天大好事,當下,絕行仙尊便著令七派山門各自派遣修為高深之輩前去助陣,那時,洪少武游興未減,便也湊合著去瞧個熱鬧,對于會發生什么意外,洪湖壓根兒便未想過,這可是一重天宣武地境兒,既非南離,更非二重天、三重天,以洪少武破空巔峰境的修為,只要不是遇到什么真正大人物,都是不會有事的。
更遑論,并非他一人出行,而是有八極門執法堂二長老蕭草天親自帶領諸派長老而去,陣勢不可謂不強,莫說一個黃天化,便是五個黃天化,十個黃天化,也應是能制住了,卻哪知曉,那翠霞門中窩藏著近來名聲陡震的魔頭青蠻,此人疼下殺手,非但奪取了前去修士的所有異寶兵刃,還廢去他們一臂,使得他們終生都是無臂之人。
兩日前,當洪湖見得完全癡傻的江邵一與斷去一臂,身受重傷的兄弟時,當真是給氣得胸口發疼,想要當場殺人。
“洪老前輩所言甚是,此子魔根深重,曾今便已現出由頭,皆因我等心慈手軟,饒了他一條性命,不想今日,他非但沒有悔改,反是變本加厲,修習魔功,仗恃妖法,大肆殘害我正門修輩。”
出言之人幾乎是在場人中最為年少之輩,華衣亮履,一抖衣袂,義正言辭道,眾人紛紛瞥了一眼,略帶一絲不悅,似乎不喜這沒大沒小,隨意出言的年輕修士。
“沒規沒矩,什么時候輪到你等小輩出言了。”
崆峒門澄空輕哼一聲,絲毫不顧此人的顏面,冷道。
崆峒門與天道宗近年來,漸有間隙,這是眾人皆知之事,澄空大長老如此不給此人顏面,也沒人露出什么意外之色。
“呵,澄空前輩好大威勢,方才絕行仙尊可是言說暢所欲言,并未言及我等后輩不能言語吧?”
年輕修士也非善茬,不平不淡的回了句。
澄空眉目一擰,便要作怒,卻有一人微微開目,佯努道:“閉嘴,澄空道友乃是前輩尊者,怎由得你如此頂撞?”
卻是天道宗掌教林平書出言道,這一唱一和倒也是時候,偏生使得澄空心中有氣,而發泄不得,總不能別人師尊都已訓斥,自己這外人還有再踩上一腳吧,即便知曉這林奇小子如此大膽,多半是那林老兒作祟,亦是不能言明了說,悶哼一聲,不再言語。
“是,師尊。”
林奇微微一笑,垂首道,他也是近日才從南離歷練歸來,若非如此,只怕在七派眾人前往翠霞時,他也會攙和一番,他因青蠻之故,對整個赤練門都是成見不淺,自然樂意為之,不過現在又是暗暗慶幸,虧得沒有隨去,否則,自己這一雙手臂,怕也是僅剩一只。
驚駭于青蠻實力的同時,又是有些竊喜,天道宗此次全去翠霞的共有二位長老,這二人非別被廢去一只臂膀,即便還有能耐,亦是前景堪憂,本來他是對爭取天道宗下任掌門之位是沒有什么信心的,而今卻是多出幾成勝算。
“青蠻啊,青蠻,怪就怪你性子太過偏激,而今惡名戴頂之下,竟還敢做出這般人神共憤,泄露行蹤之事,本尊是該罵你傻呢,還是該佩服你膽氣無邊?”
林奇暗自輕笑一聲,卻是瞧見不遠處澄空身旁凝眉不語,好似有著重重心事的男子,此人與他年歲相仿,皆是不大,但實力,較之林奇卻都要高出一籌,驀地,他眼眸一轉,朝著眾人拱手一笑,復而向著那年輕男子道:“許道兄。”
兩次前往翠霞,許若風去了頭了一次,可謂知曉此事的前因后果,乃是自己三人想要硬闖翠霞山門而牽連起來的事故,第二次,他沒去,便是因為心懷愧疚,不想再仗勢欺人,然而,他也萬萬沒想到,曾今的故友,青蠻便在翠霞門中,還因此與七派修士大打出手,造成這般不可饒恕的罪孽。
正值心神煩憂之際,忽的聽見有人喚他,連忙抬起頭來,見得笑意盈盈望向自己的林奇,心中一凜,緩緩回了禮,道:“林道友何事?”
“呵呵,亦無甚要事,卻是小弟前些日外出游歷,聽得一些有關于許道兄昔日的舊事,心中略有些好奇,想要問問而已。”
“哦?關于在下之事?”
許若風略微詫異的回了聲,繼而道:“若在平日,林道友有什么想要知曉的,許某定當知無不言,不過今日乃是諸位前輩尊者在此商議要事,林道友想要詢問,怕是有些不合時宜吧?”
“是呀,奇兒,此乃商議要事之地,你有些要問的,私下與許賢侄言說,莫要在此胡鬧。”
卻是天道宗獨為完好的一位長老人物輕聲出言道,還略有些疑惑的瞥了掌門師兄一眼,不知他對于其親傳大弟子為何如此縱容,由他不分輕重急緩的言語。
“老東西,敢對本尊指手畫腳,待我坐上掌門之位,便讓你知曉厲害。”林奇心中暗罵一聲,卻是面不改色,愈發恭敬的向著此人一拱手,道:“杜長老,你是有所不知,弟子欲問之事,卻是與今日商議之事,大有關系。”
“與今日之事,大有關系?”
眾人一怔,便是許若風自己也略有些疑惑。
“恩?有何關系,你且細細說來,若有半句虛言,為師絕不饒你。”
林平書略一揚眉,輕聲道。
“是,師尊,徒兒豈敢有所欺瞞。”林奇恭敬回道,接著言語:“只是此事,徒兒亦只是道聽途說,究竟是否屬實,還需得許道兄親眼方知。”
法華門眾人微微色變,這林奇言語之下,直指許若風,且神色鎮定,不似妄言,難不成真有什么秘聞不成。
洪湖老眉深重,不時向著笑而不語的林平書望去,心道:“這林老兒又在打什么主意?”
“既是要事,當不能怠慢,想必許賢侄亦是會不吝言語的吧?”
林平書輕笑著向許若風看去,后者饒是心有不愿,亦只能著禮回道:“在下定當知無不言。”
“林道友,你有什么想要知曉的,便就開口吧。”
許若風沉吟道。
林平書緩緩一笑,略作一番思量,旋即道:“小弟聽聞,許道兄曾在數年前于云歧山脈中試煉?”
此言一出,多數人不明其意,卻是只有許若風自己知曉,他想要問詢什么了,心中一驚,“這廝是要讓我背上勾結邪魔的黑鍋啊。”他暗自凜然。
“這云歧山脈本就是各派弟子時常前往試煉之地,許道兄定然亦是去過,林道友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林平書淡淡向出聲之人看了一眼,心底不屑一笑,“這華山代掌門亦是不安分得很啊。”
林奇目光一頓,瞥了眼這如此年歲,便身居華山代掌門之位的王重陽,輕笑道:“王掌門所言不錯,許道兄去過云歧試煉也的確不足為奇,不過。”他話鋒一轉,眸光轉瞬一冷,道:“不過傳聞中,那次許道兄的試煉可是很不一般啊,與外人稱兄道弟,相幫相助,交情很是不淺啊。”
不待眾人猜測他這番言語之意,便繼而道出令人心驚之言,“只是,據在下知曉,這些人中,卻是有原赤練門弟子。”
“赤練弟子?”
洪湖眸光一冷,轉而向著許若風道:“風兒,當真有此往事?”他身為許若風師尊,自然知曉這徒兒曾今去過云歧試煉,還是奉行他的師命,只是卻從未聽許若風言起過,沿途還曾與赤練弟子有著瓜葛。
許若風面色沉靜,緩緩回道:“回師尊之言,確有其事。”
洪湖頓時升騰起一股怒氣,不過又強抑下來,他與赤煉門有不共戴天之仇,自己這最為器重的弟子,曾今卻與赤練交好,當真有些諷刺,不過好在赤煉門早已解散,那些陳年往事不提也罷,畢竟,那時候誰又知曉,赤煉門乃是育魔之門。
“呵呵,許道兄可方便向眾位仙尊言說一下,當時所遇,并且共相患難的赤練弟子都有誰嗎?”
林奇笑呵呵道。
許若風驀地神色一寒,劃出一抹精光向林奇看去,后者不以為意,只是笑得愈發森寒。
“王出云、南枝木、鄧如海、卓不凡····!”
許若風緩緩道出一連串名諱,讓眾人詫異,想不到這法華門弟子竟與半數赤練弟子相交不淺,然而,當許若風最后吐出“青蠻”兩個字時,才使得他們盡皆驚然。
“你竟與那魔頭相交?”
洪湖怒喝一聲,雙目漲紅。
許若風默然不語。
“你呀····!”
洪湖怒視片刻,狠狠一拂衣衫,長長一嘆。他生氣并非許若風曾今與青蠻等人相交,那已是風波之前,結交外門弟子,倒也沒有什么,他之所以生氣,卻是因為這般事,許若風從未向他言起過半句,才使得今日被那林奇突兀的點了出來。
“唉,造化弄人,誰曾想,昔日故交,卻是今日魔頭?許賢侄心中想必也不好受,奇兒,這等往事,你便休要再提了罷。”
林平書輕聲一嘆,搖頭道。
“師尊,徒兒并非舊事重提,只是還有一言未曾言明。”
林奇回語一聲,嘴角浮現一絲冷笑,看著滿目疑惑的諸派修士,清晰道:“弟子卻是聽聞,在赤練不復之后,許道兄仍是與這些赤練弟子還有往來,私交不斷啊。”
打蛇打七寸,在這個節骨眼下,善于揣摩人心的林奇更是知曉如何搬弄是非,在他意料之中,無論修為或是名聲,在大盟之中皆比他高出一籌的許若風,在他一番言語之后便被聯盟執法堂拿下,關入囚牢之中,至于什么時候能夠放出來,那得看,什么時候,他才能證明自己與赤煉門魔修并未同流合污了。
“今日發生這等事,實非本尊愿見!”
正臺之上,絕行仙尊幽幽一嘆,目光掃過眾人,“諸位亦是應當知曉,魔頭青蠻,而今亦是氣焰滔天,襲殺三重天玉虛宮方天仙尊之事,暫且不論真假,單是折辱我七派之事,便足以教人膽寒。”
絕行仙尊話音剛落,林平書卻又站出身來,抬眉冷道:“林某與絕行道兄私下查證數載,終是查明,赤練弟子中,早有魔蹤顯現,此門弟子中,曾有一人名叫凌云煞,便是在多年前棄明投暗,自甘淪入魔道,赤練掌門南問天嫡親孫女兒亦是行事乖張,曾與青蠻在白虎堂山門及太乙刑堂多番大鬧,舉止極為不規,當下,又有赤練弟子黃天化,隱藏翠霞,教唆翠霞一干人等,不明大義,公然與我正門修士為敵,不知各位可還曾記得,昔日在演武臺上莽撞無度,手持金杵的魁梧漢子,對,便是那金蟬,此人更是名副其實的邪魔歪道,昔年乃是云歧深山一隅的精怪,后來得遇赤練門下,便就拜入赤練門中。”
他一番鏗鏘言語,字句入耳,聽得眾人紛紛皺眉,半響,闔目再道:“如此弟子,如此師門,焉能不除?”
一片靜默,林平書見言語得差不多了,便也退回落座。
“眾位道友以為如何?”
絕行仙尊平靜出聲道。
眾人沉吟片刻,直到林平書率先起身拱手,“但憑絕行道兄吩咐。”這才紛紛隨聲附和,有少數不愿附和之輩,亦是不得不隨大勢的略一拱手。
“好!”
絕行仙尊身上環繞的青紫氣息漸漸凝為實質,卻是一條色澤斑駁的鎖鏈,正是其本命神兵乾坤鎖。
雙目寒光隱爍,氣機勃然的張口道:“第一:即刻聯名上書太乙、凌劍等門,請其交出原赤練舊徒,查明是否與邪魔勾結;第二:傳書天下正門,便說魔頭青蠻,近日將會登臨我七派山門,還請天下同道前來誅邪。第三:吩咐門下弟子言語出去,翠霞門已淪入魔道,此等修門當不復我正門修途,理當除之。”
“謹遵盟主法令!”
明月堂中,眾修士轟然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