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
滾滾驚雷聲從遠方傳來。
眺首往聲音傳來方向放去,就見東天黃塵漫漫,遮天蔽日。不多時,一條黑線從地平線上涌現出,接著萬馬奔馳,鐵甲精騎,浩浩蕩蕩。
時間已是元武十三年五月。祝彪領五萬騎兵從齊國出發,小兩個月的時間馳騁,并州終于在望了。
“并州之戰,重在狼騎!”
十多年的廝殺,唐軍方面早就知曉了西北之戰的根本。那就是行蹤難測,飄忽千里的并州狼騎。
如果只是并州軍的步軍,戰力再強,以并州之力也不可能十三年支撐下這漫長的戰爭。后方給輸再多的血也不行,這是根基問題,整個并州都打爛了,田地荒蕪,糧食產量銳減至未開戰前的三成。
但是,并州始終堅持了下來,乃至在其余諸州紛紛陷落的情況下,也依舊穩如高山,巋然不動。
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
就在并州狼騎。
荒蕪的田野變成了曠野,給了并州狼騎縱橫四方的基礎。他們可以隨意繞過城池,反正馳道、官路和鄉間土路小道,多年荒廢下來已經差距不大。
這也并州狼騎肆意游擊在唐軍、夏軍戰線的背后。兩軍兵力再多也不可能封鎖整個并州南北東西幾千里不是?
軍隊的封鎖都是依靠城池的。離開了城池,那還算什么封鎖?紙糊的防線,一捅就破。
荒蕪的并州也不可能給數以百萬計的雙方大軍提供什么物質糧草。大批的并州百姓逃難四方,兩邊隨著戰爭的延續,連足夠的轉運民力都找不到了。
唐夏兩軍需要不遠千里的從外州大規模轉運糧草抵到并州。這是兩軍的生命線,可卻又始終暴露在并州狼騎的刀口下。
只要愿意,并州狼騎能夠隨機隨時的掐斷兩軍的物資供輸。除非唐夏兩軍每次物資轉運都派出幾十萬的大軍兵馬隨護。但那樣一來的糧秣消耗,就是一筆誰都無法長期堅持下去的天文數字。
基于同樣的道理。唐夏聯軍也屢屢派出騎兵來攻擊并州的運輸線。但并州的運輸線始終有城池左右拱護,朝廷也知曉線路的重要性,駐守沿線的大軍不比奮戰在第一線的兵力少到哪里去了。再有就是,無論西涼騎兵還是幽州鐵騎,在截斷運輸線和襲擊上之能,比起并州狼騎都差的很遠很遠。無論長途奔襲的隱蔽和速度,還是野外作戰堅持的時間,涼州騎兵和幽州鐵騎,都被并州狼騎甩開了三條街好多。
這就是一場綜合實力的對耗。
唐夏兩方元氣不斷流失,天京方面也同樣在不斷放血。所以。并州軍多次打退聯軍進攻,卻也無力大規模反擊收復失地。
如果兩邊都沒能找到置敵于死地的法子,就像祝彪前世一戰的塹壕戰一樣,不斷地流血,不斷地消耗,直到一方無力堅持為止。
并州十一郡,掌控在唐軍手中的是半個雁門,半個上黨,二十一座縣城。
之所以只掌控了半郡。那是因為,雁門有雁門關,上黨有壺關,兩處交通要地。又是天成自然的險關要隘,唐軍在兩關下流的血能把大地染紅,卻依舊沒能拿下。
而拿不下這兩關,唐軍要進擊晉陽。后勤運輸就沒安全保障,更要繞老大一個圈子,多行上千里地。跟祝彪前世中國兩漢歷史上的并州溝渠縱橫不同。這個并州,雖有山川之險,六七分地還是遼闊的平原。
十三年的廝殺,有幾次,唐夏兩軍一東一西就把晉陽給包圍了。但因為壺關、雁門關幾個險要之地始終被并州軍緊緊死守,并州狼騎再跳出內線,蹦到外面去興風作浪。
后勤補給支撐不了百萬大軍的消耗,最后不得不退兵而去。并州軍則很快再度恢復諸多城池。
一來二回,唐軍夏軍的方向就都改變了。軍事進攻的同時,兩軍每一次進擊晉軍內腹區域,便都大規模破壞民用基礎設施。
水井填上,水壩挖開,引水渠砸爛,田地里撒上鹽,樹林砍毀!
最后最歹毒的手段,莫過于遷走青壯,留下老弱婦孺。自己拿走勞力,把背包留給并州軍。
但也正是唐夏兩軍如何狠辣的手段,引來了并州百姓士紳,各層階級的齊力抵抗,殊死拼搏。
唐夏聯軍如此做究竟得失如何,卻是沒人能辨的清。
祝彪長驅直進到了鹵城。
這是唐軍所掌控的雁門九縣中最靠西南方的一縣。再往南,就是并州的太原郡。太原郡再南,就是上黨。
在縣城門口,祝彪見到了坐鎮雁門的唐軍主將唐斌。
“殿下,一切就擺脫了。”
須發花白的唐斌,年紀只有四十來歲,正值壯年。當初在唐王府祝彪還曾見過他,正是意氣風發。而現在,明明四十來歲的人,卻衰老的若六旬老將軍。
也沒有了當初的桀驁不服,他稱呼祝彪‘殿下’,而不是祝帥。要知道,那個時候,他可直接叫祝彪‘祝將軍’的。而當時的唐王,見到祝彪親面時都稱呼‘祝帥’或是‘祝卿’。
“唐帥安心。”跟并州狼騎較量過的祝彪,內心不是半點把握沒有的。
這場仗一定要打,還要打好。打出威風,打出氣焰,打出地位來。
再有就是,贏下這西北之戰,給唐王好好解解套。
戰爭已經進行十三年了。難道還真要像五王之亂一樣,進行上三十多年?
早贏下戰爭,他也好早脫身,回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是。
五天的時間,五萬齊軍,對,齊軍。祝彪已經是齊王了,手下的軍隊自然叫齊軍了。穿過了太原郡,躥進了西河郡,但馬不停蹄,兵鋒顯然不是指在西河。而是要更進一步殺進上郡,目標直指并州的運輸大動脈那。
于是他碰到了并州狼騎。
來軍旗號上打著‘聶’,這是十多萬并州狼騎的主帥,大周安北將軍聶遠,親自出馬了。
十三年前在博州,祝彪跟三萬并州狼騎纏斗了好久啊。最后臨脫身時,靠著地形雪崩,很坑了并州狼騎一把。一舉覆滅了北中郎將李元亨以下一萬多人。加上之前的廝殺戰果,那一戰中出現的三萬并州狼騎,最終能回到并州的。三人中怕是無一。
但一系列的廝殺中,并州狼騎表現出的素養和斗志,不可悔。
而并州狼騎自然也對祝彪記憶深刻無比。
現在祝彪來了,并州狼騎自然要報那一‘坑’之仇。
主將聶遠親自出馬,在戰爭中磨礪、增編來的十四五萬并州狼騎,也直接來到了十萬之眾。
“就是放來十萬精銳步甲,效果也比十萬狼騎好啊!”
看著對面氣勢昂昂的十萬并州狼騎,祝彪卻是一臉憫然。是切齒的仇恨讓并州軍上下糊涂了吧,竟然派出并州狼騎來跟自己正面對決。
真是一群可悲的糊涂蛋!
“只我軍速度上優勢。就已讓并州狼騎所有的優勢化為烏有。那姓聶的,腦子犯渾了吧。”
立在祝彪身邊的祝振國如此的道。
一語道破真諦!祝彪贊賞的看了他一眼。現在祝家的第二批子弟,已經是完全成長起來了。
騎兵光會射箭有個鳥用。速度和陣前兜馬的回射放風箏,才是狼騎兵的核心戰力。如成吉思汗的蒙古騎兵那般。而出自于農耕文明的并州狼騎,又有著良好的裝備,和優異的近身格斗能力,在強破敵陣的沖擊力以及廝殺戰力上。又勝出蒙古騎兵一個層面。
整體而言,他們就是一群加強版的蒙古精騎。
可是在祝彪面前,當速度這一根本因素落于下風之后。并州狼騎的放風箏戰術還有用武之地嗎?
沒等他們兜馬回射兩箭,祝彪鐵騎就已經殺到了他們背后。并州狼騎是打馬再轉回來呢,還是等死?
等死就不說了。而打馬轉回,只是速度上的劣勢,就能夠讓他們再死十遍也無一生的。
并州軍最正確的戰術,應該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把珍貴的十萬并州狼騎送入祝彪的虎口。
“吃掉他們,一個不留――”
要打一個漂漂亮亮的勝仗!提醒一下所有人,我祝彪又回來了!
祝彪大叫著下令,身后左右眾將轟然領命。
十五萬騎兵的縱橫馳騁,比天上驚雷還要響亮的馬蹄聲,震蕩的天上的云朵都消散了,腳下的大地也顫抖了。
鮮血成河,人頭滾滾,太陽也遮住了面容,不忍目睹。
箭雨沒能帶起血花,碰撞卻讓萬人喪命。
一片又一片避無可避的并州狼騎,舞動著刀槍嘶嗥著奮戰。可他們身上防箭更盛防身的鎖子甲,如何能跟祝彪騎兵厚厚的鐵甲媲美?
同樣是一槍,并州狼騎只能扎個勉強透,齊國騎兵卻能穿心過。
同樣是一刀,并州狼騎頂多讓對手掛彩,齊國騎兵卻能一刀兩截。
想象中的場面完全變了樣,并州狼騎精神都要崩潰了。他們從來沒有,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便得連逃跑都跑不了。
與并州狼騎聲威天下的赫赫顯名相比,這是多么可悲可哀啊。
聶遠在亂軍中連頭盔都跑丟了。十萬并州狼騎,往昔朝廷賴之安定西北的頭等精銳,在交手不過一個時辰后,就敗局已定。到現在,晌午的太陽還沒走到正中天,自己已是兵敗如山倒,連親兵都無法全部掌控了。
“殺――”
一身鮮亮明光鎧,祝彪驅馬揚槍,心中充滿了風發意氣。
這樣痛快的沖殺,自從胡狄被定后已經好幾年沒有再體驗過了。
風兒在他耳邊掃過,戰馬在疾速奔馳,他的心更是在風中體驗疾速的暢快。
“高柔。回去告訴彥成,祝彪騎兵不可力敵,不可與之相戰。他們的速度太快!
這一點沒解決前,別領兵對祝彪打主意。讓他記著,祝彪打祝彪的,任他橫行。我們打我們的。不去管他。”
到底是名震西北的名將,聶遠就這一戰的經歷,就已經想出了自己為何會一敗涂地的根本原因。也對這問題給出了最好的答案!
但很明顯的,他是不準備活了。不然為什么要自己親將去告訴留守的副帥李彥成呢。
“大帥。勝敗乃兵家常事,您千萬不能輕生啊。”高柔被嚇了一跳,自家大帥這話中意思,那是不準備活著回去了啊。這怎么能行?
并州狼騎這些年偌大的名頭那都是大帥帶著弟兄們打出來的。讓并州狼騎這本與西涼鐵騎、幽州鐵騎并名的名號,一舉越過了去。
“十萬好兒郎啊,因為我之輕敵,一敗涂地。都不知能否逃出生天幾人?聶遠還有何面目以見家鄉父老,軍中將士?
你不用勸我。我意已決,拼得一死,以償罪孽。你速速去吧!”
亂陣中的這場生離死別,祝彪沒有看到。當他見到聶遠的時候,那已經只是一顆頭顱了。
憑著一口掌中寶刀,聶遠在陣中連斬了數十騎卒,更有軍司馬以上軍官五人,包裹著祝忠手下一員校尉。氣的祝忠在他死后。恨不得將其碎尸萬段。
祝彪倒是敬重這人的過硬秉氣,在全軍大敗之際,沒有早早逃命,而是督促著帳下親騎。再有招攬亂軍中敗兵,打起了后衛來。
就沖他這一點上,如不是要拿他人頭做威懾用,祝彪都不會斷他尸首。
最后再說一下。聶遠的武藝比起之前那個北中郎將李元亨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祝忠氣急敗壞,除了自己手下校尉,剛受封了子爵不久的愛將戰歿外。更有自己也不是聶遠對手的羞惱。
一刀換一刀!
如不是身上的內甲厲害,他都重傷了。然后亂箭攢射,弓弩齊放,肩頭被砍了一刀的聶遠這才沒在陣中。
“好,好,好!”
六月份,驕陽似火。北京唐王府內,也是燥熱無有清涼。
可書房內的唐王姬發,卻如同連吃了三根冰棍,從里到外透心的涼爽暢快。“哈哈哈……”爽朗的笑聲都傳出遠遠地。
“真是孤王的祝帥啊。擎天玉柱,擎天玉柱。”
內書房中,高興的不止他一個。五六個心腹文武個個滿臉掛花,從里到外洋溢著高興。
因為什么呢?因為祝彪報捷的文書到了。
他入西北的第一戰,在上郡與太原交界,五萬鐵騎大敗十萬并州狼騎,斬四萬余,俘四萬,厥官軍名將,并州狼騎主帥,安北將軍聶遠。
與報捷文書一起送到的還有并州前線兩員主將聯名的奏表。這不是專門為祝彪請功的,而是像從祝彪那里掏東西的。
姬發也是好生樂呵了一陣子,才拿起奏表看。然后笑容收斂,眉頭不覺皺了起來。“卻也真真奇怪!”
然后把奏表遞給了下面的文武重臣,一邊說:“何止是唐兵、宋祚先啊,本王早就注意了。探子細作都不知派去了多少,銀子金子更大把大把的花了無數,至今也沒弄明白祝卿那鐵騎疾馳迅捷如雷的究竟原因何在!”
唐王即嘆惜又慶幸,更多的則是糾結!
祝彪受系統作用,麾下兵馬表現得那么突出,怎么不引得外人注意?
一開始還有人覺得是祝彪練兵厲害。
老牌河東軍的步騎將士,也確實素質過硬,戰力強橫。
但在騎兵用的馬匹上這一切就都解釋不清了。
河東軍的戰馬素質很高,但也就是戰馬那一層次。祝彪實力還遠不及天京城內的那幾支華麗的御林軍,普通士卒的戰馬都是駿馬一級的。
可是祝彪進軍的這速度實在快疾的無比,令人費思,令人不得解。
明明就是上等的戰馬嘛,怎么行軍速度比駿馬都快?戰場上的沖刺更急無比迅捷。
本來臨敵三箭的,挨到他們時,能射出兩箭都是快的了。
唐王不會猜到祝彪有系統這樣的作弊器,他只以為這是祝彪的秘法。練兵打仗的秘訣!
唐王很想非常想極度想去獲得這個秘法。可他也顧及祝彪的反應!兩者間畢竟有很不愉快的開始,唐王怕自己伸手若要這個了,會讓祝彪對自己的印象敗到底谷。讓兩人間這還算保持良好的合作關系,破裂!
這個世界是古典社會,可不是專利橫行的現代社會。
任何職業任何門道都有許多獨有的訣竅和秘密,這是不公開,不外傳,甚至只傳男不傳女的,是受社會道德認可的‘保密’。
如果強求之,那就是豪取強奪!是受人所詬病的。
在唐王看來,祝彪的這秘法明顯是異常珍貴,不外漏外泄的。自己要強求的話,一,道德大義上有虧,站不到最高點;二,極有可能讓祝彪跳腳,本來還可的關系崩裂。甚至把祝彪推到自己的對面去!
天下反王有六家,唐夏寧梁鄭,五王不說。東南角的福王,雖然不吭不響,卻也一直在埋頭吞噬著周邊的郡縣地盤,擴充著自己的武力、武備。
朝廷,祝彪可能不回去。但余下的五家呢,誰不爭著搶著迎奉啊?到時自己雞飛蛋打,就是大大的得不償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