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光,一瞬即過。
顧安然舒展了下身子骨,趴在炕上,任由王大和王二給他按摩胳膊和腿。
顧婉坐在旁邊的榻上,笑瞇瞇地編織頭花,絲線在她靈活的手指間纏繞,很快就編出絢爛奪目,足以以假亂真的花朵來。
顧安然蹙著眉頭,一臉的疲憊,沫兒丫頭,還有寶笙、寶琴兩姐妹,匆匆忙忙地幫著端盆,拿手巾,給他擦去面上的塵灰。
顧家所有人都堵在門口,就連大腹便便的路三娘,也忍不住不顧錢嬸的阻止,憂心忡忡過來探望,最后還是顧婉擔心她出事兒,讓她婆婆趕緊把人給護送回去。
一碗香氣濃郁的雞湯下肚兒,顧安然才算是吐出口氣,覺得又重新活了過來,“妹子啊,你是不知道,集賢館也太窮了,那隔間里面老鼠蟑螂亂竄,給準備的鋪蓋,黑的和在泥水里浸了似的,要不是你準備充足,給我備了毛斗篷,那日子真沒法兒過了。夜里風冷,有不少害怕蓋那被子的考生,都給凍得發起熱來,好幾個暈了過去。”
錢嬸驚得目瞪口呆,心疼的眼淚都差點兒掉下來,一個勁兒地說,以后可再不能去受那個罪。
其實,現在集賢館的考核,和后世比起來,還遠遠算不上辛苦,十幾年后,因為科舉考試,活活熬死的學子們多得是。
顧婉莞爾一笑,集賢館的環境確實很差,這是后世也聞名的,現在還好,等到顧安然入學之后,就知道厲害了,頭一年的新生,必須宿在集賢館內,不許離開,住的是四人一間的通鋪,屋子破破爛爛,而且,里面的學生出師之前,一切都要靠自己,根本不讓帶下人去伺候,洗衣、疊被、做飯,都得自己動手,家人來看望,也不能送東西。
后來,能在集賢館熬到出師的,都成了各方面的能人,沐家的第一任開國皇帝,就說他的宰相和中書舍人,是除了生孩子不會之外,再也沒有不會的東西了。
當然,這些話,暫時還是不要說出來嚇唬自家大哥,顧婉一轉念,挑眉問道:“考得如何?”
顧安然懶懶洋洋地飛了妹子一眼:“咱們都準備的這般充分,哪里還有考不好的道理?”他比別人占便宜,對那位與他同姓的大名士了解甚深,知道那人的喜惡,又有一個慣會分析總結的妹子當幫手,早在考試之前,就把所有可能出的題點兒,歸納的一清二楚,能做的題目也都做過,再加上知識廣博,底子厚,一入考上,答題宛如行云流水,絲毫不見困難!
看到他這樣,顧婉心里便有了數,知道自家大哥這一次,大約是考得不壞,連忙讓王大給他蓋上被子:“行了,睡吧,好壞都過去了,等明天一起去看看咱們的新家?”
她話音未落,顧安然已經進入夢鄉,見到自家主子累成這般,王大和王二也是吃驚不小——平日里顧安然的精力可是十分旺盛的,哪怕通宵達旦地讀書學習,第二天照樣能神采奕奕,而且,往日也不會睡得這般沉,稍微有些動靜,就會驚醒。
這是在從上瑯遷徙到涯州的路上,染的毛病,顧安然不似顧婉,因為有上一世的經歷,可以說已經習慣了,他帶著幼妹,一路上擔驚受怕,根本不敢睡踏實,始終精神緊繃,若非有孫鏢頭一幫老江湖護衛,多多少少還能讓他安心一點兒,恐怕不到涯州,顧安然就得累倒下。
上一世就是如此,顧安然一到大庸,就罹患重病,臥床八個月,若非當時二人的叔父依舊在世,對他們兄妹還算照料,他恐怕都活不下來。
顧婉和顧安然,都算是心寬之人,雖然考前百般重視,考試過后,到不那么當回事兒了,第二日,顧安然睡到晌午,養足了精神,就帶著妹子去看自家的新宅。
這新宅承載了兩兄妹美好的渴盼,建造時可謂是精益求精,顧婉拿出來的設計圖紙,也是從商店里買來的,評價最高的圖紙中擇選,舒適與美觀并存。
當初新宅建成,路過看到的人,都忍不住駐足,實在是屋舍精致,風景秀麗,前后的園子也極大,并無過多雕琢,把最自然的美景,保持在最自然的狀態,讓人呆在后院,便有置身山林的暢快感。
柳木頭對這宅子也是一見傾心,難得破例,拿出自家壓箱底的寶貝——貯藏幾十年的紅木和黃花梨木,給這宅子打造配套的家具,而且絕對是花費了極大的心力,往日這些家具,他都是帶著徒弟們一起做,只在關鍵的地方上親自動手,這一次,他卻是全部親歷親為,加班加點,只讓學生們給打下手……
這樣精工細作,造出來的宅子和家具,顧家上下全體,連下人在內,都深感滿意。
集賢館內,顧一清請來閱卷的,曾經嵐山書院的先生們,已經把考生的卷子審閱完,合格的學子的卷子,也一起送到顧一清手里。
名滿天下的顧師,此時此刻,卻未在集賢館,而是在沐家七公子的別院中。
此時已是九月底,秋日風涼,顧一清端端正正地坐在石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愜意地晃了晃酒杯,清澈的酒水,在白皙的瓷杯里打了一個轉,散發出來的馨香,讓人聞之欲醉。
能被稱為名士的,無論內里怎樣,至少得儀表堂堂,這個時代注重風儀容止,若是長得不好,氣質不好,都不可能成為名士。
這顧一清,能名揚天下,自然也是少有的出色人物,現如今雖然老了,卻還是一枚相當帥氣的老頭兒!
此時,這帥老頭把一疊卷子平攤在石桌上,一邊搖頭晃腦地品讀,一邊陶醉咋美酒佳肴當中,兩不耽誤。
見他沒多大工夫,就把一壺酒喝下去大半,沐七公子有點兒肉痛——這已經是最后一壺了,他又一直找不到機會向人家小姑娘再多要幾壺,好酒是越喝越少,他自己都不大舍得喝,這幾日卻讓這個總來混吃混喝的老家伙給剝削得干干凈凈!
“瞧你那小氣樣兒,放心吧,以后啊,這樣的美酒,老夫要多少就有多少,到時候你別眼饞就是。”顧一清含笑撫須。
“縱然只是為了日日有好酒喝,這個學生,我也非收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