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黃龍山寨的大軍踏上了出山的征程。
說來也有趣,黃龍山寨的軍隊出山有過許多次了,比如去收稅什么的,但以往的任何一次出征,都沒有這一次那么大的反響。當士兵們開始在山城的練兵場上集結的時候,鄉親們也開始聚集了過來。
練兵場的周圍,很快就擠滿了人,男女老幼,高矮胖瘦,層層疊疊的人頭,在山頂上蔓延開去,幾乎每一塊山石上都站滿了圍觀的鄉親,練兵場邊和下山的道路兩側,也全都擠滿了人。
“孩子他爸!這次好好干啊!咱們一家子就可以搬到城里去啦。”
“二狗,你丫的給老子狠狠的打,咱們家祖傳的老屋就靠這一戰收回來了。”
“老三,多立點功,說不定戰后可以分一大塊地呢!”
鄉親們扯開嗓子,對著自家當兵的男人嚷嚷著,大部份的吼聲,都帶著對美好未來的期盼和向往。他們雖然限于學識,很多東西都不懂。但是再怎么淳樸的人都懂一個道理,這一次攻城掠地一旦成功,黃龍山寨就要拓展一大塊地盤,而且不同于黃龍山脈里開分寨弄來的都是荒山野嶺,攻城掠地將要弄到的是一個繁華熱鬧的城池,以及以這個城池為中心的大片農村。
到時候論功行賞,每一個士兵都可以得到極大的收獲。
當然,大多數鄉親還是很淳樸的,他們只想住回自己以前住的村莊,占回自己以前的房屋和耕地,當然,如果在這個基礎上能多分幾畝,那就是天大之幸事。所以家里有男人參軍的鄉親,顯得特別的帶勁。家里沒軍人的,則忍不住扼腕嘆息!
但是,稍稍有點見識的人也知道,一旦攻占下了城池,有了新的據地,就意味著遭到官兵攻擊的機率會提高。
對于官兵來說,守城容易攻城難。對于賊兵來說,卻是攻城容易守城難!立場是相反的!
守城可不比守山那么容易,因為普通縣城的城墻是很矮的,像澄城這種小城池,也就兩至三米高的城墻,防御能力很差,如果官兵大舉反攻,很容易就會被攻下。像這次對付杜文煥一樣縮在山頂向下砸石頭干掉官兵的戰術,在守城時未必就適用了。
打出山去雖然有巨大的收益,也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一大群女人從練兵場外擠了進來,這些女人居然個個都是頭領們的妻子,張櫻仙自然走在最前面,她到了朱元璋的面前,輕嘆了一聲,然后握著朱元璋的手道:“相公……攻下城池之后,盡快把我接到城里和你一起住吧,只有這樣,我才放心……”
朱元璋皺了皺眉頭:“你得留下來照顧秋葉,我不會把你遷到城里來。”
“李初九家的媳婦兒答應了,若我去城里,她會幫忙照顧秋葉。”張櫻仙堅持道:“我要和你在一起,到時候如果官兵反攻你駐守的城池,我才能和你一起同生共死。”
“那……再說吧!”
朱無璋轉過了身,正好看到李三妹往楊洪的手里塞東西:“楊大哥,軍隊里不許有女人,所以這次我不能跟去照顧你了,你可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別再弄得蓬頭垢面了。這個包裹里是我準備的一些日常用品,你帶好了……”
楊洪苦笑了一聲,解開包裹查看,只見里面有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洗好的手絹、洗好的牛犢短褲、擦得亮亮的銅鏡、小木梳子、竹葉包起來的飯團、火鐮和火石……簡直是百貨郎的小擔。
“咦?里面混了一個怪東西。”楊洪在包裹底下一拉,居然拉出來一塊紅色的布,這塊布的面料倒是很普通,綿質紅布而已,但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它好像是從一個很了不得的東西上剪下來的……正面刺繡著鴛鴦……只不過鴛鴦已經剪開了,所以只能看到鴛鴦的頭……
這年頭女孩們愛在肚兜上刺繡鴛鴦,在別的東西上就很少做這種細活兒了,尤其是窮姑娘,不可能在外衣上招搖地刺繡,頂多就是貼身多年的衣物,也就是肚兜才會仔細琢磨。
“肚兜上剪下來的一塊布?”楊洪大驚,手一顫,紅布險些落地。
李三妹趕緊捂他的嘴:“不能說!”她向著左右看了看,好像沒有人注意到楊洪說的那句話,這才松了口氣,低聲道:“我請寨子里唯一的和尚幫忙畫個保平安的咒符,但是咒符要畫在紅布上才有效,我沒有多余紅布……就只好……嗯……從身上剪了一塊下來……你把它帶上,能保佑你心想事成,報了嫂子的仇……”
楊洪冷汗淋漓:“要做護身符你來找我討一塊布不就行了?剪那地方的布……這……這讓我怎么帶在身上?”
“啊?不能帶么?”李三妹滿臉失望的表情:“已經剪下來了,縫不回去了……”一邊說,她的手一邊無意識地捂住了左胸。
這個無意識捂胸的動作當然逃不過楊洪的眼睛:居然是從那兒剪下來的!楊洪嚇得不輕,卻又不便點破,這要是真的問出口了,李三妹還不得羞死?他猶豫了一會兒,嘆氣道:“好吧,我帶上!”
“嗯!太好了!”李三妹微微一笑,猶如一朵綻放的野花,清秀怡人,她那風都吹得倒的瘦弱身軀,尤為討男人憐愛,可惜楊洪心里塞滿對了前妻的思憶,已經裝不下一份新的感情,對她釋放出來的善意,只好一嘆了之。
朱元璋將這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輕輕搖了搖頭,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有些東西,不是他這個頭兒可以管,應該管的,便隨他們去吧。
和朱元璋同時把這一幕看在眼里的,還有映山紅,她挺擔心這個小女孩把王二給勾了去,現在看到她和楊洪的小動作,心里說不出的歡喜,也松了口氣,對王二的態度自然就好了幾分:“當家的,這次我背上的傷沒好,不能去幫你了,你把我那份兒也干好啊!”
王二憨笑:“小事一樁!”
送別的場面,略有些溫馨,但也有幾許傷感,人這種東西,就是要在這種時候才最敢于迸發自己的感情,許多一直沒有找到契機的年輕人們,正好趁著這個送別的機會,互訴衷情,看來這一仗打完之后,只要這批出征的士兵沒死,又要湊出來幾百對兒了。
朱元璋并不反對士兵們早些成家立業,因為男人這種生物啊,不成家,不立業,是不會成長到完美的,只有背責著家庭的責任,才能越戰越勇,永不言棄!
“出發!”
嗚嗚的號角聲吹起,士兵們排成一字長蛇陣形,下山出征。夾在道路兩旁的鄉親們熱情地鼓起掌來,歡呼聲,哭泣聲……響成一片,山谷里回音連綿,群鳥驚飛。
黃龍山寨這只小小的雛鷹,終于展翅,開始飛向外面的世界!
白水城!
御史昊甡坐在縣衙門的大堂上,滿臉眉飛色舞的表情撰寫著奏章。縣令曹寶相陪坐在一邊,臉上則是一片諂媚的笑容。
吳甡一邊寫,一邊得意地道:“杜文煥那廝,牛皮吹得是夠大的,但是輸也輸得夠難看,哈哈哈,本官這次就憑這一本奏章,非把他弄得死去活來不可。”
曹寶相趕緊陪笑道:“大人英明……”他上次被杜文煥揍了一拳,對那個軍痞也很討厭,所以聽了吳甡的話,臉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大人,您回京之后,能否提攜下官一二,下官保證今后給您做牛做馬。”
他這樣表態,就是表示愿意加入東林黨了!其實他對東林黨也沒啥好感,但是……人這種生物往往不能憑自己的好惡來辦事,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有時候你把一個人當成屎,卻不得不對他點頭哈腰,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曹寶相這人沒啥本事,也沒啥后臺,這個白水縣令的位置,就是因為別人都不肯做,他才稀里糊涂地混來的,經過這些日子的打拼,他也明白了朝中有人好辦事的道理,管他東林黨是好是惡,他只想順著吳甡這顆大樹向上爬!
可惜,他不顧臉皮地想湊人家,人家卻未必肯要。吳甡冷哼了一聲道:“你這廢物,除了溜須拍馬,還有什么本事?本官已經查了近年來白水的管治情況,簡直是一塌糊涂,你就什么資格讓我提攜?”
“這……”曹寶相啞口無言,這白水我哪管得了啊,朱八沒事就跑來收收稅,他比我更像縣大爺,我要怎么治理這賊寇橫行的地方?要不是你吳甡帶兵坐鎮在此,搞不好朱八正在城外擺著攤兒收錢呢。
他也是有苦說不出,只好瞠目結舌地坐著。
吳甡還想再羞辱他幾句,突然,一名千戶武官從外面跑了進來,急道:“欽差大人,情況不太對勁……黃龍山里的賊寇朱八,在大敗杜文煥之后沉寂了幾天,咱們本以為沒事了,斥候正打算撤走,放棄對黃龍山寨的刺探,他卻突然出兵,向著澄城殺去……看樣子,好像是想攻城掠地……”
“啊?”吳甡刷地一下站了起來,手里的筆啪嗒一聲跌落在了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