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解里向看管他的衛兵提出請求,他要去見李誠中。到了中午的時候,他的請求就得到了允許,在李誠中的窯洞見到了這位白狼山軍寨的最高軍事長官。
“我看了你的士兵訓練。”解里猶豫了片刻,終于道。
“嗯?”李誠中沒有看站在一旁的解里,自顧自提筆在紙上寫著,他用的是一根玄水中生長的蘆葦空管,一邊蘸著墨汁一邊寫著入伍時背誦過的后世軍人內務條令,只不過時間太久了,他有很多地方記不住,因此邊寫邊進行涂改。
“他們的箭術很差,騎術也很差,非常不好,”解里想了想,又補充道:“就連那兩個訓練士兵箭術的隊官也不行。”他說的是孟徐興和焦成橋。
“我的兵箭術和騎術很差,這我知道。”李誠中停下筆轉過頭來淡淡道:“所以我才抓緊時間對他們進行訓練。若你專門找我只是為了嘲笑我的士兵,那么你可以離開了,我的事務很忙,沒有太多時間聽下去。”
解里沒有因為李誠中冷淡的態度而羞怒,兩個月的白狼山軍寨俘虜生涯已經磨平了他的驕傲和自負,他耐著性子道:“我看過幾次箭術和騎術訓練,他們的訓練方式有問題。我是部落里有名的撻馬,我的箭術和騎術很好,當然,就近身搏殺而言,我可能勝不了那個姓周的都頭,但是在箭術和騎術方面,整個軍寨里沒有人比我強。而且,就算是當面搏殺,那個姓周的都頭要想戰勝我也不容易。”
李誠中盯著解里的雙眼,靜聽下文。他的這種沉默態度令解里想起了自己是被眼前這個軍官俘虜這一沮喪事實,當下不由自主分辨道:“你也很厲害,但如果不是使用……那種手段,想要擒住我是不可能的。”
李誠中曬然一笑:“那種手段?你認為那種手段很卑鄙?很下作?很陰損?很不光彩?”
解里沒有說話,以沉默來表示自己的看法。
李誠中道:“你知道為什么你和我打完以后,是你成了我的俘虜,而不是我成了你的俘虜嗎?就因為你的這種認為……好吧,這句話可能說的比較玄,也有些深奧,你不必現在就搞明白,將來自己琢磨吧。現在,你直接告訴我,你來找我到底是為什么。”
解里呆了一呆,他的漢話雖然這兩個月學得很好,卻依然沒太明白李誠中那句話的意思,聽李誠中直接詢問自己的來意,便暫時將對方那句沒聽明白的話拋到一邊,帶著幾分期盼和忐忑道:“我可以幫助你訓練士兵的箭術和騎術。”
李誠中想了想,問:“什么條件?”
解里道:“我需要工分,很多工分。”
李誠中點了點頭:“可以。這樣吧,你每天為我訓練士兵箭術和騎術……五個時辰……每天給你記十個工分。”
解里搖了搖頭:“不夠。”
李誠中笑了:“我還沒說完。昨天剛進行過考核,我的士兵有六十人是專門的弓手,五十步外,射十箭能中靶五箭的有二十人,中靶六箭的有十一人,中靶七箭的有九人;其他士兵也在學箭,但是中靶的比例就很低了,能夠十中一者約有一半,十中二者五十人,十中三者十七人,十中四者三人,再往上就沒有了。每隔十天我都要做一次考核,無論弓手還是非弓手,每人的中靶箭矢每提高一箭,我就獎勵你一個工分,如何?當然,你的主要精力還在弓手那邊,非弓手安排射箭的時間不會很多。”
解里眼睛一亮,又道:“那騎術怎么算?”
李誠中道:“騎術方面可以分成兩部分來評估。首先是騎射,算法與弓手相當……”
解里插話道:“騎射很難學,也很難教,就算是在我們突舉部,能夠騎射的人也是少數,通常都會被選為撻馬,作為部落武力的精銳來使用,所以你這么算法不合理。”
李誠中道:“好吧,我可以給你翻倍計算……至于騎術,我想分成三個步驟,即熟練的馬術、自如的在馬上使用兵刃以及對騎射戰術的精通。我的斥候隊現在共有二十名騎兵,將來還會有所增加,每一個人每完成一個步驟,就給你十個工分。當然,是否完成,我會組織幾個軍官進行考核,以軍官們的統一評議作為依據。”
解里又在心里算了算,發現這么算下來自己能掙很多工分了,便松了口氣,想起胖子王二經常掛在口頭的兩個字,立刻借用了過來:“成交!”
解里剛轉身走到門口,又返回來,對李誠中道:“你剛才說的那些數,請你寫在紙上給我。還有,我想先要二十個工分,以后從我的獎勵中扣。”
李誠中笑著搖了搖頭,將談好的條件和數字寫滿了一頁紙,然后交給解里,解里小心翼翼的揣進懷中,這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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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時候,解里再次來到女人所居住的窯洞。女人把木門打開,看見解里站在門口,手中拎著用草繩系好的兩條魚和一塊肉脯,不禁愣了一下。
解里將魚和肉脯遞了過去,訥訥道:“我掙了很多工分,所以……孩子想吃肉……你先收著,以后還會有更多的……”
女人有些疑惑:“你做的什么活計,這恐怕得要好多工分吧?”說著,她看到解里身上穿著的土黃布軍服,又問:“你入了軍伍?”看向解里的眼神忽然變得親和了許多。
解里把肉脯和魚強行塞入女人的懷里,道:“唔……這不算多少,以后我掙的工分還會更多,放心吧。呃……那我先走了,明天再過來幫你擔水。”說完轉身就走。
下午的時候,一個軍官過來,除了給解里二十塊小竹片外,還帶來了一身盧龍軍的軍服。解里本來不想穿的,但他害怕因為糾纏于這些細枝末節而橫生波折,再說他身上那身皮裘也確實太過于臟破了,便忍著別扭換上了軍服。剛才見那女人看向自己身上的衣裝似乎眼神明亮了一些,于是解里邊走邊撣了撣軍服上并不存在的灰漬,覺得自己穿著這身行頭其實也不錯。
另外,讓解里高興的是,那個軍官還帶來一條命令,從今天開始,撤走一直緊跟在他身邊看管的士兵,也就是說,解里可以隨意行動了,只是仍然不能離開白狼山。
解里走了不遠,就聽女人在身后喊了一聲,便又轉身回去:“怎么?有什么難處?我去幫你做。”
女人咬著嘴唇猶豫了片刻,道:“大郎還沒吃飯吧?”
解里撓了撓頭:“我那里還有的,回去便吃。”
女人道:“大郎若不嫌棄,便進來一起吃,可好?”
解里腦子一片空白,也不知是怎么跟隨女人進的窯洞,進去后才回過神來,卻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站在哪里。
兩個孩子圍在火爐邊上,正在照看爐上架著的一鍋粥,抬頭看見解里進來,有些不明所以。女人向兩個孩子斥道:“還不叫大叔?”孩子們便站了起來,齊聲道:“解里大叔。”
解里聽著這番稱呼,心里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反復說:“這如何當得,如何當得。”也不知該說什么,忙將肉脯和魚接過來,用干草包裹好,穿在木棍上,然后放到爐火上燒烤。他烤得很仔細,不多會兒便香飄滿洞。
等都弄熟了,解里將肉脯和魚放到女人遞過來的大木碗中,女人又取出幾個木碗,盛滿粥,拿出面餅來,四個人圍坐在壁爐邊開始吃食。
解里沒有動那些肉脯和魚,女人也沒有動,肉脯和魚被兩個孩子狼吞虎咽的塞入嘴中,不多時便吃得一干二凈。解里嚼一口面餅,喝一口粥,不時看看兩個意猶未足的孩子和滿臉歡喜的女人,心中舒暢無比,只覺這面餅和粥都香甜可口到了極點,實在是自己所吃過的最好的東西。
回到自家窯洞,解里睡了一個自打來到白狼山軍寨后最舒服的覺,他做了一個夢,夢見每天在外面忙碌完之后,都會回到女人的窯洞,四個人圍坐在一起,吃著各種好吃的美食。
清晨的木哨聲將解里喚醒過來。快速穿上那身盧龍軍的軍服后,解里出了窯洞來到校場邊上。很快,校場內按照各都各隊各伙的編制,整齊的站滿了士兵。隨著一聲聲口令的發出,這些士兵開始快速報數:
“一……”
“二……”
“三……”
……
“報告,第一伙到齊!”
“報告,第二伙到齊!”
“報告,第三伙到齊!”
……
“報告,左隊全員五十人,實到五十人,全數到齊!”
“報告,右隊全員五十人,實到五十人,全數到齊!”
……
“報告,甲都全員一百人,實到一百人,全數到齊,請指揮使訓示!”
“報告,乙都全員一百人,實到一百人,全數到齊,請指揮使訓示!”
“報告,丙都全員一百人,實到八十人,未到二十人為執勤人員,請指揮使訓示!”
……
李誠中站在檢閱臺上點了點頭,大聲道:“全體都有——稍息!”他沖校場邊的解里招了招手,解里忙跑了過去,李誠中又讓他上臺,解里有些不好意思,漲紅著臉上了檢閱臺,站在李誠中身邊。
“從今天起,我為你們請來一位箭術和騎術教官,就是我身旁這位契丹勇士,他的名字叫解里,他將重點教導你們箭術和騎術科目。我強調三點,第一,尊重你們的教官,執下級禮;第二,認真遵照教官的要求進行訓練,不得陰奉陽違;第三,教官有權力在訓練中對偷奸耍滑或訓練后進之輩進行懲罰。以上,如有違反者,軍法從事!現在,向教官行軍禮!”
隨著李誠中的一聲令下,檢閱臺下三百多名前營士兵右手齊刷刷握拳橫在胸前,眼神注視解里。
解里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臉上頓時火辣辣的如同烈日灼烤一般,猶豫片刻,抬起手握拳橫在胸前,向臺下數百人回了一個同樣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