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山下之薄河泉畔,諸侯聯軍與燕軍的野戰規模為大唐近百年來所無有。
梁王以廳子都、元從親軍一萬五千人為中軍,以朱友寧之建武軍四萬人為左軍、張歸厚之鎮兩萬人為右軍,正面陣型超過四里多地;氏叔琮之保大軍六萬人為后軍,是梁王用來隨時彌補戰線的機動力量。
在梁軍大陣的兩個側翼,馬殷之荊軍兩萬人為左翼軍,王宗佶、李神福合兵兩萬人為右翼軍,分別護衛左軍和右軍的兩個側翼方向,但卻依仗兵力優勢,兩個側翼斜向上方展開,對燕軍大陣的兩翼隱隱有包圍之勢。
郭啟期和王師克兩軍相加不過數千人,梁王也并不在意,只是將其裹挾入中軍之側,嚴加控制。
面對諸侯聯軍的優勢兵力,鐘韶指揮燕軍大陣稍微向內收縮了一些,以便增加陣型的厚度。燕軍的陣型不像諸侯聯軍那樣正面擺出五座大陣,他們以兩個大陣頂在最前列,每個大陣又各由十多個小陣組成,留出來的通道相比諸侯聯軍而言,更加寬敞。
頂在最前面的兩個大陣,左側為滄州軍、右側為魏州軍。此戰施行野戰編制,前列排布了十六個刀盾營,組成寬敞的盾陣,之后是十六個鐵甲槍兵營,呈三排排列。各營間隔五步,留出前后通道――在燕軍的作戰方式里,保證戰場上的通道暢通極為重要。
兩座大陣之后。是十六個弓箭營,弓箭營的排列沒有那么嚴整,他們按照需要負責支應的作戰方向,部署在大陣后方,近似一條凸起的弧線。
弓箭營后面。是作為預備隊的二十個補充營,他們將隨時接受調遣,彌補戰陣中的損失,保持戰陣的嚴整。補充營前后左右,部署了八個后勤營,他們將其到極為重要的作戰輔助作用。還有兩個后勤營是戰車營,現在已經分散于大陣各處角落。
大陣左翼是李存勖指揮的新編晉州軍左廂,大陣右翼是郭崇韜指揮的新編晉州軍右廂,他們要負責大陣的兩翼安全,防止敵軍側翼突破。
之所以將戰場選擇在薄河泉。是因為這里背靠龍王山,鐘韶將指揮部放置在山麓下一處高約三四丈的山崗上。山崗下,滄州軍和魏州軍配屬的四個騎兵營聚集在一起,等待著出擊的將令。
山崗后是此戰的輜重臨時倉庫,堆積著數百輛大車和海量作戰物資。鐘韶將出兵河東時收編的近萬河東降卒臨時改為后勤輔兵。他們將負責搬運物資。支持前方的戰斗。
此外,在龍王山的南山洼下,解里率領懷約聯軍馬步廂一萬余人駐扎于此,這是鐘韶手上的戰略機動力量,以應付各種突發的可能。
整個薄河泉野戰戰場上,燕軍總兵力達到六萬八千人。至于趙霸,他已經率領趙州軍趕赴界牌嶺,擇機掐斷諸侯聯軍的后路。
十一月二十五日午時三刻,隨著諸侯聯軍的高漲的鼓聲,戰斗正式打響。這是自年中時起。兩軍接觸以來的首次大規模野戰,同時也是決定著天下命運的一戰。
是役,因糧草問題而不得不追求速戰的梁軍搶先動手,朱友寧在左、張歸厚在右,各以千人規模向燕軍大陣發起進攻。
雙方交手已經半年之久,諸侯聯軍已經摸清了燕軍大箭的射程范圍,因此,他們打制了數十輛厚厚的盾車,頂著盾車向燕軍大陣逼近。
燕軍沒有貿然浪費箭矢,在大陣的兩肋,部署了三十多架投石車,石彈在木臂的牽引下,飛上高空,然后砸向攻擊而來的梁軍。巨大的石彈一排排落下來,狠狠撞進梁軍的盾車陣列里,不到片刻,便有數輛盾車被直接兜頭砸中,粉碎的斷木四散飛起,盾車當場就散了架。
還有一些石彈濺落在梁軍人群之中,頓時引發陣陣驚呼和慘叫,一些士兵被高速彈起的石彈濺傷,輕則斷腿、重則致命,少數倒霉蛋被正面砸到,立時成為一堆血肉。
挑選出來發動第一波攻擊的都是悍卒,他們在督刀隊的威懾下,奮不顧死的推著盾車往前闖,一直闖到燕軍大陣前百步距離之內。
緊跟而上的上千名梁軍弓箭手飛快跑上來,一隊隊藏于仍舊完后的盾車后面,向著燕軍拋灑箭支,掩護步卒沖陣。
漫天拋灑的箭支從空中落下,撞進燕軍前列之中,燕軍刀盾營的士卒用全身力量頂著大盾遮蔽箭矢,掩護后排的鐵甲槍兵,但仍有不少箭矢越過刀盾手,射入后排的槍陣之中。
鐵甲槍兵早已將防護面罩拉下來,遮住了面孔,整個身子遮蔽得嚴嚴實實。箭矢打在鐵甲上,發出一片密集的“叮咚”聲,有些槍兵身上中箭比較多,被箭矢的力度打得向后俯仰,又被后排槍兵用肩膀頂住,保持著嚴密的隊列不變。
于此同時,燕軍大陣中也飛起了密集的箭陣,向著狂撲而來的梁軍士兵進行覆蓋式射擊。三箭之后又換了兩亂小箭,沖過來的梁軍士卒幾乎倒下一半!如此傷亡,讓指揮進攻的朱友寧和張歸厚忍不住臉上變色。他們早就知道燕軍箭陣天下第一,也領教過其中利害,但沒想到在大規模的軍陣野戰中,箭陣的功效會如此之高。
梁軍沖入五十步內的范圍之后,雙方為防誤傷而停止射箭。隨即,燕軍以極為高效的組織開始變陣。前排刀盾陣迅速收縮,由各小陣之間的通道退了下去,露出了三排黑黝黝泛著冷光的鐵甲槍陣。
十六個強兵營,八千多鐵甲槍兵,這是百年來,大唐天下最為豪奢的陣容!
后方的山崗上響起了極有節奏感的鼓聲,不像梁軍的鼓聲那么狂猛,但卻極為穩定,穩定中帶著肅殺之氣。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隨著一慢三快的鼓聲,鐵甲槍陣如同鋼鐵巨龍般向前邁進,所有人的腳步都踩在鼓點上,保持著極為整齊的隊形,向著前方緩慢卻極為堅定的碾壓上去。
鐵甲槍陣中沒有一個人吶喊、呼喝、甚至說話,但這種沉默中透露出來的冰冷,卻會讓人忍不住渾身戰栗。
諸侯聯軍大陣中,幾乎所有人都從來沒有見過眼前的一幕,梁王緊要嘴唇,鐵青著臉不發一言,朱友寧和張歸厚心頭砰砰直跳,左右兩翼的馬殷、王宗佶、李神福等人更是忍不住,顫抖著聲音詢問左右:“這……這才是燕軍主力?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兩騎快馬手持令旗,飛快的自中軍而出,沿著諸侯聯軍大陣前奔向兩翼。
“殿下軍令,大軍將以重刃出擊敵軍鐵甲槍陣,你部立刻迂回敵軍側翼……”傳令軍官向對面燕軍大陣的側翼一指:“務必擊潰敵軍左翼,掩護重刃軍沖鋒!”
馬殷這才將目光從燕軍鐵甲槍陣處挪開,這時候鐵甲槍陣已經與第一波攻擊過去的梁軍交上了手,他將注意力轉向那些鐵甲槍陣側翼,鐵甲槍兵正面攻擊力極其強悍,但側翼卻始終是個相對而言的弱點。馬殷點了點頭,接了軍令,隨即開始調配兵力――想要攻擊鐵甲槍陣的側翼,就必須擊敗護衛著敵軍側翼的燕軍晉州軍。
馬殷指派了幾個部將,讓他們帶隊準備沖擊,吩咐完之后,又扭臉過來觀看交戰情況,就見數百梁軍士卒丟棄了手中的刀槍,拼命向回奔逃。
這就敗了?馬殷咽了口唾液,心中忽上忽下,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馬殷是梁王一手扶持起來的荊王,荊國的立國離不開梁王支持。此戰若是梁王失敗,那么他馬殷也沒有什么好下場,因此,他雖然感到戰況似乎不妙,卻仍然服從了梁王讓他出擊的命令。
但另一側翼的王宗佶和李神福就沒有馬殷那么痛快了,蜀國和吳國都是依靠自身實力立足于諸侯間的,梁王此戰勝敗與他們關系并不太大,如果不是被燕軍完全包了餃子,必須打開后路逃出生天,他們連來都不想來。
王宗佶和李神福便開始相互謙讓起來,一個說“首功當歸足下,弟不敢爭爾”,另一個說“為兄昨夜失眠,精神頭有些困乏,此功不敢冒領”。兩人推來推去,就是不愿上去打頭陣。
就在此時,梁軍之中奔出近千刀斧手,將逃回來的潰卒摁倒在地,一刀一個,當場梟首。逃得慢一些的看了此景,嚇得魂飛魄散,立刻扭轉方向,向左右兩頭跑去,卻被一陣箭矢清了個干凈。
殺完潰卒,各軍被森嚴的軍紀驚醒,重新振作了精神。梁軍之中又是一陣鼓響,大隊軍士排列而出,他們手上持握的都是重刃,如鐵棒、鐵鎬、鐵錘、重斧等,人人身材高大,體型彪悍。他們出來之后簡單的準備了一下,便在軍將的命令下,嘶吼著撲向了燕軍鐵甲槍陣。
梁軍的對策與當年李誠中率軍決戰于饒樂水下時,所遇到的契丹兵一樣,都是企圖以重刃敲開鐵甲兵身上的“龜殼”。不得不承認,這一招確實是最好的應對之法,當年營州軍鐵甲槍兵吃了不小的虧。
但既有了上次教訓,燕軍怎么可能再犯同樣的錯誤?緊隨在鐵甲槍陣一起前行的弩車便是破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