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四周是一片純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墻壁,白色的窗簾。
連身上的被單都是白色的,她瞇著朦朧的雙眼,茫然地望著,幾乎以為自己死掉了,現在正在天堂。
但下一刻她就知道,她又犯傻了——不遠的角落里,一個加濕器呼嚕嚕沸騰著,藍色的噴嘴噴吐著水蒸氣,那是這片純白空間寥寥的異色,于是格外顯眼。
天堂里不可能有加濕器……女孩斬釘截鐵的想。
頭還有些痛,想要抬手揉一揉,胳膊動了一下,一陣刺疼與酸麻的感覺,在整條手臂上蔓延。允兒難受地呻吟著,轉頭看去,一根吊瓶架立在她的右側,袋裝的藥液懸掛頂端,軟管垂落下來,連接到她裸露在被褥外的手背上。
這個畫面,讓她確定自己是在醫院。
想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在醫院?
清醒了這一會兒,腦袋又開始迷迷糊糊,昏昏沉沉,懵懂著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有人推開門進來了,模糊的視線里,那是一個白色的身影,在她眼前來回晃動,冰涼的手探探她的額頭,又幫她拉了拉被子,隨后,坐在她旁邊。
不多時,又有一個人進來,她聽到他們在對話。
“怎么又過來了?胳膊感覺怎么樣?”
“還在疼,好像比之前嚴重了。”
“二次開裂,當然要嚴重,你這還是運氣好。傷口沒有拉大,不然……以后多注意。外傷休養就別亂跑。”這似乎是個醫生,語氣很嚴肅,之前那人應了一聲,隨后聽到他說:“我妹妹怎么還沒醒來?”
醫生過來試了一下她的體溫,“體溫控制住了。高燒40度,脫水,又消耗那么多能量,哪有那么容易醒來。總要有個恢復的階段,放心吧!”
“哦……”
沒一會兒,醫生稍稍檢查一番,又出去了,時間在她的懵懂之中流逝著,那人坐在她身邊,一遍遍地撫摩她的頭發。
她想說話。可是嗓子干澀的根本發不出聲音,想要動一動,全身的肌肉也發出難以承受的酸痛訊號。就這樣焦急著,某一刻,濃烈的困倦忽然席卷而來,即便她拼命提醒自己不要睡著。終究無法拒絕來自身體的抗議,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有人在給她擦拭身體。
溫熱的毛巾從肌膚上刷過,熱量似乎驅趕走了肌肉中徘徊的酸痛,感覺很舒服。但在這舒服的感覺襲上心頭的剎那。女孩又陡然反應過來,誰在給自己擦身體?
著急、羞澀、忐忑。種種情緒在心底崩亂,化作巨大的力量,驅使著她猛地睜開眼,視野一剎那的模糊,一個長發微卷的背影倒映眼簾。
是林秀晶!
對方似乎也被她突然睜開眼睛嚇了一跳,一手拽著毛巾愣在那里,毛巾下方,女孩病號服的前襟敞開,還在發育的小胸脯暴露在微涼的空氣中,頂端一點櫻桃般的粉紅色,刺激得女孩腦袋都在嗡嗡亂響。
她還從沒在別人面前,暴露過自己的身體,即使這個“別人”同為女人。
“噗!”
看著病床上,忽然醒來的允兒呆呆地望著自己,本來蒼白的臉蛋迅速變得彤紅,明白了什么的林秀晶,忍不住笑出聲。
被這笑聲刺激,允兒窘迫地閉上眼,一副你繼續吧,當我沒看見的逆來順受樣子。
林秀晶呵呵笑著,也沒揭穿她鴕鳥般的心態,繼續幫她擦拭身體。病房內的空氣,靜悄悄流動,明亮的燈光與拉上的窗簾,讓人分不清現在是什么時間,女孩度秒如年的任由林秀晶幫忙擦完上身,待對方想幫她褪掉褲子的時候,微微蹬腿。
“姐姐,那里……不用了……”話剛出口,允兒就被自己的聲音嚇住了,粗糙、沙啞,再也沒有往rì的清脆。
聽到她的聲音,林秀晶忽然拍拍額頭,放下手里的毛巾,從旁邊的小桌上端過一杯水,把允兒扶起身,喂她慢慢喝下,“你感冒脫水很嚴重,上呼吸道也有感染,這兩天少說話,多喝水。”
允兒放下心,慢慢把那杯水喝下了,躺回床上,愣愣地望著天花板,好一會兒才怔怔問道:“我……感冒了?”
腦袋很亂,似乎遺忘了什么事情,努力回憶,好像做了一場特別悲傷,又特別溫暖的夢,夢中一會兒是某些怪誕的記憶,一會兒又是風雨的咆哮。
但具體是什么,卻又無法梳理清楚。
女孩皺著眉,努力回想,但越想腦瓜越是沉重,疼的難受。
對她根本不記得自己高燒的事,林秀晶并不意外,人都燒得神志不清了,能記得才怪。幫允兒整理好衣服,她說道:“別多想了,醫生囑咐你醒來后,她還要看看,我去叫她。”
“嗯!”
于是林秀晶出門,不多時帶著一個中年女醫生回來,醫生問著她現在感覺怎么樣,令她暫時忘卻了對于記憶的糾結,一點點描述目前自己的感覺。
“……掛吊針的這條胳膊有點痛……”其他什么都好,就是這點讓她難受,動都不能動。
醫生聞言笑道:“那是藥物刺激造成的,停藥就會緩解,沒事。”說罷又問幾句,發現確實沒問題了,便幫女孩拔了針,在林秀晶的感謝聲中離開。
允兒看著門外,待林秀晶重新進來,奇怪問道:“俊赫哥他們呢?”
“他……他一夜沒睡,我讓他休息去了,泰妍和智秀在陪著他。”
說起這個,林秀晶表情變得有點復雜,允兒不清楚她為什么露出如此復雜的表情,只是奇怪俊赫哥為什么會一夜沒睡。但想不懂,腦海里零碎的片段又開始浮現。
狂風、暴雨。燈柱于半空飛舞、旋轉,猶如閃電一般的剎那明亮中,那只猛地抓住枝椏,青筋暴突的手……
“嗯……”允兒悶哼著偏了偏頭,腦袋險進柔軟的枕頭里。
又是這樣!
她懊惱地嘟起嘴,頭疼,胸口也悶,醫院飄蕩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讓她很不適應,腦海里最后的清晰記憶,是昨天睡前那場瓢潑大雨。她抬起頭,看著拉上窗簾的窗戶,問林秀晶:“姐姐,外面還在下雨嗎?”
“沒下了。”背對她收拾桌子的林秀晶答道:“不過預報說今天可能有雪……嗯,下不下不一定。”
“那姐姐帶我出去轉轉好不好。我快憋死了。”女孩抱怨地說。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雖然她高燒剛好,但在醫院的范圍內轉轉,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很正常。但林秀晶想了想,還是拒絕了。畢竟現在外面降溫,空氣濕冷,很難保證會不會又讓女孩加重病情。
被拒絕的允兒,悶不做聲地縮進被窩,不再說話了。
片刻后。收拾完東西的林秀晶,問她想吃什么。她去買。用被子蒙住頭的允兒,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說想吃皮蛋瘦肉粥。
林秀晶便有點發愁:“醫院好像沒賣這個的,只有中餐館才有呢!”
小丫頭耍賴,說就想吃那個,無奈之下,她只好囑托允兒好好休息,然后出門去買。
林秀晶自然不知道,她前腳剛離開,允兒便掀開被子下地,躡手躡腳地湊到病房門口左右看看,笑得像個小狐貍:“哼,不帶我出去,我自己去。”
不多時,醫院的走廊中,多了一個穿著病號服,到處好奇瞄著的小女孩。
這時的時間好像正處于下午,醫院人不多,走廊中只偶爾可見到三三兩兩的護士、病人走動,沒人會在意多了一個小女孩,林允兒竊笑著,裝作很乖巧的樣子與人打著招呼,慢慢走出住院樓的大門。
外面果然沒有下雨了,但鉛云依舊籠罩著,天光暗淡。住院樓外成片的綠化帶,受到昨晚大雨的清洗,棵棵草木都透著晶瑩的翠綠,即使天空陰沉,也掩不住它們的盎然生機。
乍然從溫暖的住院部出來,允兒感覺有點冷,但這點冷意,哪能阻擋她林允兒的意志?當然,她也不會亂跑,最多在附近轉轉,散散心而已。
天氣的陰霾阻擋不了林允兒,也同樣阻擋不了其他人,樓外那大片的綠化帶之間,偶爾點綴著幾張長椅,穿著病號服的病人,或散著步,或在椅子上坐下,呼吸著雨后清新的空氣。
悠悠蕩蕩的在各個地方逛著,偶爾看看別人下棋,胡亂指點破壞一番。偶爾踢起一片落葉,看它掉在厚厚的草坪上。偶爾也會幫忙扶一下行動不便的老人。
某一刻,她看到了一只“粽子”。
那人不知受了什么傷,上身、頭臉都包著繃帶,看起來很是凄慘,允兒遠遠發現他的時候,他正彎腰撿落在地上的一張單子,或許是繃帶包太多,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他顯得很吃力。
女孩動了惻隱之心,正要去幫他,忽然見到,已經有一個女孩過去了。
肉嘟嘟的身影,熟悉的面容,那是……泰妍。
允兒愣愣的看著泰妍過去,幫那只“粽子”撿起東西,然后將他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攙著往另一邊慢慢離開。
秀晶姐姐不是說,泰妍姐姐去陪俊赫哥了嗎?那這是……
腦海里,忽然回想起林秀晶說起那段話時,臉上復雜的表情,忽然回想起自己零碎記憶中,那只抓住枝椏的手……望著遠處,那兩個依偎攙扶在一起,漸去漸遠的身影,原本無論如何都無法梳理整齊的記憶,猛然如潮水般將她淹沒……
灰蒙蒙的天空下,女孩安靜地站在草坪zhōngyāng,一點冰涼飄飄蕩蕩地落進她脖頸,她抬手摸去,一朵絨花般的冰雪,于掌心融解。
揚頭望時,漫天雪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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