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云居也是建在湖中的一座小島上,陽光撥開晨霧,隔著湖便能看見楓紅杏黃,猶如水中的一團火焰,在碧藍的水里拖出長長的影子,煞是好看。
船在渡口停泊,雯翠領著兩人穿過杏林,到了一片蒼翠的竹林前。原來這島嶼外圍種的是楓樹和杏樹,包圍起中間一片竹林。
“喂!”一個十五六歲的雙髻少女出現在石階小徑間,水杏眼怒視雯翠,“雯翠姐姐不知道我們老夫人不耐煩見著避香居的人?”
雯翠也不生氣,笑盈盈的道,“滿香姑娘,我現在不是避香居的人了,我們嫣娘帶了十四娘和十五娘回府,我來為兩位娘子引路。”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滿香態度雖依舊不好,但也不曾過于為難,“雯翠姐姐知道老夫人的脾氣,你就在此等等吧,兩位娘子跟婢子來。”
說著轉身竟要走,壓根不將這兩個主子放在眼里。
“慢著。”阿順突然叫住她。
滿香駐足回首,“娘子何事?”
阿順微提裙擺走上石階,到滿香跟前,冷不防的抬手狠狠摑了她一巴掌,“一個婢子,竟然目無尊卑!難道剎云居都是這般沒有規矩?”
從更名梅如焰的那一刻開始,阿順就知道自己必須抱緊避香居老夫人的大腿。大房勢弱,但她名義上是大房那邊的人,二房子孫又十分繁茂,她不可能得到避香居老夫人的照拂,與其夾縫中求生存,還不如干脆從中擇一。
她也知道掌家的大婦是剎云居老夫人的媳婦,得罪剎云居,她以后的日子可能都不大好過,然而她與梅久不同,人家是真正的梅氏血脈,她不過是個假冒的,不拼哪有出頭之日?
安久嘴角噙著微不可查的笑,靜靜的看著這一幕。陽光疏漏,那微揚的鳳眸里像是燃了一簇火,她覺得這姑娘與“如焰”這個名字很配。
“你!”滿香捂著臉,眼淚撲簌簌落下,狠狠瞪了梅如焰一眼,丟下她們跑了。
雯翠嘆了口氣,“十四娘,十五娘,我們回去吧。”
“為何要回去?做錯事情的又不是咱們。”梅如焰道。
雯翠湊近她小聲道,“剎云居這位老夫人護犢子,可沒什么道理可講,她的雷霆之怒,尋常人可承受不起。”
梅如焰鳳眼一揚,“能打死我不成?”
說完,追著滿香的身影去了。
雯翠心里也痛快,怕梅如焰一個人吃虧,便慫恿安久,“十四娘,咱們去看看吧,萬一……也好有個照應。”
“那去看看吧。”安久道。
有這熱鬧干嘛不看呢?她與梅如焰是一起的,只需跟著,什么都不用做,反正到時候功勞自有她一份,萬一出了事她也不是主犯。
兩人剛走到院門口,便聽見里面鬧騰起來。
安久站在門口望了望,只見院里十來個粗實婆子把梅如焰圍起來,而正對門的廊上放了一張坐榻,兩側婢女靜立,一個五旬有余的老太太正在往瓶中比劃著插花,一身鴉青色褙子,金紋鉤纏,滿頭銀絲如霜,面上已有皺紋和幾點淺褐色的老人斑,但因她很白,整個人顯得十分干凈。
階下,滿香捂著臉怒視梅如焰。
“見過嬸祖母。”梅如焰從容行禮。
“哎呦!這是怎么了?”雯翠趕緊上前,笑著給二老夫人行了一個大禮,“雯翠參見老夫人,不知十五娘犯了什么錯,怎得勞老夫人擺出這樣大的陣仗?”
那位老夫人恍若未聞,一門心思的玩插花。
安久靠在院中一棵銀杏樹下坦然然的看熱鬧。
幾個侍婢頻頻看向她,但奈何二老夫人刻意晾著大房那邊的人,她們不敢出聲提醒。
隔了小半個時辰,二老夫人終于完成了一瓶姹紫嫣紅的大作,一旁的侍女忙恭維夸贊。
“唷,這院子里怎么還蹲著兩個呢?”二老夫人好像才看見梅如焰和雯翠兩人。
侍婢們奉茶的奉茶,捏肩的捏肩,還有人小聲提醒道,“老夫人,那邊杏樹下還站著一個呢。”
待老夫人詫異的轉過頭,瞧見一個蔥色衣裙的小姑娘正縮在樹干旁,看起來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熱鬧看完了,安久垂著腦袋,挪步往院子中間站了站,“見過嬸祖母。”
老夫人端起茶杯,誘導安久,“你說說,那兩個人犯了什么錯兒?”
安久轉眼看著雯翠和梅如焰,認真道,“就看見一個犯錯的。”
兩人的心突的一下提了起來,安久沒有同她們一起挨罰,現在又眼巴巴的看著她們,不是要倒戈吧。
安久的目光暗示,讓所有人都以為,她口中犯錯的人是在雯翠和梅如焰之間,畢竟實際上只有梅如焰動手打人了。
老夫人溫和道,“哦?誰犯了錯?”
安久抬手指著滿香,“她。”
“哦?既然是滿香犯了錯,她們怎么主動請罪呢?”二老夫人疑惑道。
安久很嚴肅且真摯的望著二老夫人,“因為這幾個婆子都很兇,她們怕挨打。”
眼看誘導內訌泡湯,二老夫人失去耐心,也懶得裝下去,將茶盞往院中狠狠一摔,“還沒人敢在我這里動手!你們兩個目無尊長,欺負到我老婆子頭上,還想好生的離開?給我打!”
“慢著!我們姐妹打的只是個下人,何曾欺負過嬸祖母!”梅如焰爭辯道。
安久眼看自己也逃不過打,便不咸不淡的加了一句,“是啊,一個賤婢怎么配稱我們尊長。”
含沙射影,氣的二老夫人險些背過氣去,但倘若發火,豈不是承認了自己是賤婢?
一口氣憋在心頭上不去下不來,二老夫人按著心口努力按壓怒氣。
“我們姐妹都是孝順的人,嬸祖母要是真氣的慌,只要能消氣,就算為了一個侍婢把我們打死又如何呢?”梅如焰篤定二老夫人不敢。
正在給二老夫人揉肩的婢女悄悄道,“老夫人,若是真打出個好歹來,豈不是讓避香居那邊抓住了話柄,讓她們給滿香道個歉,折辱折辱豈不更好。”
二老夫人想想也是,叫她們給一個侍婢低頭也挺痛快,“罷了,不與你們小孩子一般計較,給滿香道個欠就回去吧。”
梅如焰道,“嬸祖母還是打死我吧,我寧死不會給一個下人低頭!”
安久又跟了一句,聲音控制的不大不小,“別傻了,嬸祖母不姓梅,沒長著梅氏的骨頭,也沒長著梅氏的臉皮,折了打了,可一點不會疼。”
二老夫人霍的站起來,氣的渾身發抖,她張開嘴正欲說點什么,突然翻了個白眼整個人向后倒。
院子里頓時亂作一團,“老夫人被氣暈了!快去請醫女!”
安久伸長脖子看了幾眼,手被一個人拉住,她條件反射的撈過來就想給一個沖膝。
“阿九。”梅如焰驚呼。
梅久靈魂與身體的契合度比安久高的多,她猛的一驚,瞬間控制身體,整個人的動作生生頓往前撲。
“二老夫人身體不好,經不得氣,快走快走。”雯翠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催促兩人趁亂離開。
之后短短一個下午,梅花里近千口人都知道了剛回來的十四娘和十五娘把二老夫人給氣暈了。
剛來就“揚名立萬”,真是幾人歡喜幾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