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容簡屈指彈了小廝腦門一下,把酒壇扔進河里,負手沿著河岸踱步。
安久離開之后沒有忙著回宮,獨自在街上轉了會。
華燈初上。
大宋有宵禁,但有兩條街上的店鋪被允許子時打烊。這兩條街上多是官妓、私妓,其他一些鋪面全是沾了這些地方的光。
能開到這條街上的私妓館,背后都有雄厚實力撐腰,里面姑娘都是從窮苦人家買來。
安久看著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樓上嬌聲招呼客人,思緒飄遠。剛來時,自己的這具身體還從妓館里逃出來,還沒有擺脫追捕,如今不知不覺她來到這里已經近三個年頭,手上又染了不少血,但她明顯能感覺到自己的生活與從前不同了,她長久封閉的世界里,總算不再只有一個人。
就算此刻孤身走在街頭,心里也充實許多,不會再有那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
烏云閉月,不出半個時辰,天上便開始星星點點的落起了雨。
街道上不少人紛紛撐起那種折疊傘,安久原已經加快腳步,見狀也放慢速度,撐傘在雨中漫步。
折傘雖多,但唯有她手里這把是要人命的。
有了雨傘掩護,安久更加從容了。她瞧見前面不遠處的一家店鋪前面熙熙攘攘,便也好奇的湊了過去。
原來店家看見下雨,便將店中便于攜帶的折傘放到檐下來賣,價錢與平時一樣,好像并不趁著下雨撈一筆,而是真正予人方便。
安久抬頭,看見牌匾上寫著“朱氏妙思堂”,唇畔微微揚起,收傘走入店中。
那小二也極有眼力,看見安久手中的折傘比店中出售更加精巧。便猜想是掌柜的朋友,笑容更加殷勤,“郎君想添置些什么物件?”
安久不與他多費口舌,“找朱翩躚。”
小二見他神情冰冷,不敢再多攀談,忙道,“您先這邊坐著稍候,小的這就讓人去通報。”
安久沒有依言去坐,直直杵在屋當中,渾身散發著似有若無的冷殺之氣。手里雨傘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木地板上,也無人敢上前去說。
少頃,一個豐腴的女子迎了出來。
朱翩躚第一次見著安久的時候,她就是帶著這張人皮面具,所以一眼便認出,甚為熟稔的過來,“好弟弟,你怎么有空來看姐姐?瞧這一身潮氣,快跟姐姐到后頭去吃杯茶。”
安久一言不發的隨著她進了后院。才開口道,“你在這條街上呆著,也染了那些姑娘的習氣。”
瞧剛才那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走錯地兒了呢!
朱翩躚啐道。“咱倆久不相見,一見面連寒暄都省了,老娘天生和你不對付!”
安久聞言,不由仔細看了她幾眼。以前她可不這樣,一直裝著嬌滴滴的樣子,一口一個“奴家”。
朱翩躚猛然見到安久太吃驚了。連偽裝都忘了,連忙找補回來,抬袖半掩著口鼻,嬌滴滴的道,“奴家這是見著故人激動的忘形了。”
既然她要寒暄,安久也就從善如流的寒暄了一句,“你胖了。”
朱翩躚眼角一抽,也不顧的掩面,摸著肉呼呼的臉緊張道,“哪里胖了?”
安久就抬手,慢條斯理的點了點她的臉、脖子、胸、腰,“可喜的是,該胖的地方也胖了。”
大宋文人可不欣賞朱翩躚這種豐腴的女人,他們覺得,女子的身姿要如蘭草那般纖秀,面容要如梨花般清淡高潔,氣質須得有荷花出塵。
“你一出現,我覺得生活都不美了!”朱翩躚甩著寬袖,楚定江不在一旁盯著,她也懶得在安久面前偽裝。
安久對朱翩躚這一類人比較有好感,盡管她有時候虛偽做作,但大體上是個爽快積極的人。
“楚大人叫我出來替他賺錢,替旁人賺錢,我一想到白花花的銀子進了旁人的口袋,就疼的心肝肉直哆嗦。”大概是看安久不說話,朱翩躚就開始絮絮叨叨,“不過想想,出來做點生意,比關在那里頭有意思多了,何況有人能出的起本金在京城里盤下這棟樓。”
一般的小生意,朱翩躚不感興趣,不過她倒是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夢想,就是覺得大筆大筆的數字入賬會特別有成就感。
屋內香氣濃郁,看起來富貴逼人,安久的審美一般般,但是對朱翩躚的品位還是不敢恭維。
朱翩躚請她坐下,讓人上了茶水,“你怎么有空來找我?”
說起來,楚定江把朱翩躚接到京城主要就是為了陪安久玩,她就當安久來是為了尋她玩耍,所以開始才會用那種語氣說話。朱翩躚是個特別有自嘲精神的女子,也十分能豁得開,甭管世俗眼光如何,她私下里是怎么舒心怎么來,表面文章是要做做,不過做的也十分敷衍。
“就隨便走走。”滿屋子的香氣,安久一口茶也喝不下去,“你說動樓小舞與你一起合作?”
要放在前世,樓小舞這種性子就是妥妥的純學霸,恨不能世界上一切瑣事都與自己無關,一心扎在自己感興趣的研究上,平時吃個飯都嫌浪費時間,哪肯出來做生意賺錢?
“說來很難,卻也很容易。”朱翩躚老神在在的端著茶,“她折騰那些花費可不小,樓氏那點積蓄哪兒夠她揮霍,與我合作之后呢,她只需張張嘴,想要什么我令人便天南海北的給她尋回來,那些瑣事我都一一幫她打理好,我又不是那剝皮的商賈,她哪有不樂意的?”
朱翩躚的確很有手段,平時供著樓小舞比供菩薩還盡心,連什么東西好吃又省時間她都能想到,且要東西的次數并不頻繁。除了那些定制的精妙機關之外,普通小玩意,只要有一件,她就能挖掘所有的賺錢渠道,打算非得等到覺得快要無利可榨才去煩樓小舞。
除此之外,朱翩躚要的東西刁鉆又精巧,讓樓小舞覺得很有挑戰性,有時候客人需要,樓小舞有覺得沒意思,她就拿話兒去激。
樓小舞連安久都不如的情商,一看就是被完爆的料,才與朱翩躚合作了才半個月就已經覺得離不開她了。
總之,自從有了朱翩躚,樓小舞是吃飯也香了,生活沒有煩惱了,干活更帶勁了。
了解到朱翩躚的能耐,安久心想,自己的眼光果然不錯。
朱翩躚放下茶盞,身子往前傾了傾,表情嚴肅。
安久以為她要說什么十分緊要的事情,誰想,卻聽她道,“我真的胖了嗎?”
安久微頓,肯定的點了點頭,然后怕她不信,還細細的描述了一下,“你本來五官就小,臉又大,以前看著勉強還能像唐朝美人,現在的臉比以前大一圈,瞧著就像是一堆肉把眼口鼻都擠到一堆去了。”
朱翩躚一臉木木的瞧著她。
安久落井下石的道,“你看,以前是雙下巴,現在都是三下巴了……”
“小舞比你招人喜歡多了!”朱翩躚翻了個白眼,有些憂心的往后靠了靠,盛長纓是標準的讀書人做派,十有是不喜歡胖子吧!
惦記完這個,朱翩躚又斜了安久一眼。
安久與樓小舞是同個類型,都是專精某一方面,在其他方面等同與白癡的家伙,但是倆人走的完全不是同個路子,樓小舞就是生氣的時候也不過就是瞪著一雙水汪汪的杏仁眼,眼前這位可就麻煩多了!
朱翩躚真不知道該用什么方式去對安久,捧著她吧,她也不會說出什么好聽的來,不捧著吧,好像自己也惹不起。
“你不是和莫思歸很熟嗎?”安久見她一臉苦大仇深,便道,“何不求他給你配個減肥藥?”
朱翩躚眼睛一亮,喜不自禁,“哎呦,難得你也有招人喜歡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