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梅嫣然說話,莫思歸就伸手扒開她右眼的下眼皮。
下眼白上赫然有一道米粒長的細細紅線,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根紅血絲,但是比直的線條看起來略顯詭異。
“苗蠱。”莫思歸嘆了一聲。
他松手,梅嫣然白皙的皮膚上出現兩個紅紅的指印。
安久問道,“什么是苗蠱?”
“笨蛋。”莫思歸懶得解釋。
梅嫣然聲音輕柔,“取百蟲入甕中,經年開之,必有一蟲盡食諸蟲,即此名為蠱。”
其實蠱毒的范圍不止如此,藥草、藥石都可入蠱,蠱毒的配法成千上萬,有些復雜至極的蠱,必須要找到施蠱者才能解開。
“活物進入身體?”安久想一件事,“攻打縹緲山莊之時,曾有一人養的蟲子鉆入我身體,邱云燑飼養的蛇能發現它,一直跟著那蟲子游走,我便用匕首將其剜除。”
安久擼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手臂,上面一道被蟲子損傷的長長瘀痕還沒有完全消散。
“這是蠱的一種,毒性霸烈,以快速殺人為目的,很多擺弄毒物之人會飼養毒寵,專以食此物為生,不過像這些可以用藥物抑制的慢性蠱,毒寵大都不喜。”莫思歸神色凝重,“請姨母詳說當時服下的藥丸形狀、顏色、氣味、大小。”
會蠱毒的人,可憑著一身蠱毒之術縱橫江湖,可見這東西是一門深奧的學問,莫思歸只是略有了解,從未研究過蠱,可以說這是他的短處。
梅嫣然道,“是一粒紅色橢圓形藥丸,如拇指指甲般大小,味道很怪。我不能分辨出有什么草藥,但是有很濃的腥味。”
莫思歸看了梅嫣然的拇指一眼,指甲小巧飽滿,“這樣的大小,估計是蟲卵。服藥之后可有疼痛?”
藥丸將蟲卵包裹在內,順著食道咽下的時候外面的藥會迅速融化,人體的溫度是蠱毒孵化的溫床,再加上藥物催發,蟲卵很快就會孵化,它不會乖乖呆在胃里。而是會自己尋找血脈。
梅嫣然點頭,“服藥大約兩盞茶后,腹中劇痛,疼痛蔓延到左肋就停了,大約只持續了一盞茶。”
莫思歸眉頭緊鎖,伸手去探脈,一時場面沉默。
他用真氣把脈之法,將梅嫣然經絡血脈大致搜尋了一遍,發現異物所在。心中一喜,可那異物極其精明,竟然知道躲避莫思歸的真氣探查,轉眼間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莫思歸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人體奇經八脈繁復異常。小小的蠱蟲隨便找個地方窩著就能讓他找到真氣耗盡。
安久見他收回手,才道,“如果能找到這藥丸,你可有把握解毒?”
“你能找到?”莫思歸面色陰轉多云。
“我們這一隊沒有服毒。我們都猜測是高大壯私下扣了毒藥,他不可能再還回去吧?”安久道。
莫思歸眼睛微亮,像是陽光破開烏云。“那你快去找。”
“好。”安久雖然不太了解蠱毒,但她從未看過莫思歸這種神色,心知事情必然很棘手。能快則快,她胡亂扒了一碗飯,整裝之后立即出發。
“我與你一起去。”梅嫣然追到渡口。
安久站在船上,一身黑色勁裝勾勒嬌小的身形,眉眼還是梅嫣然熟悉的樣子,可那沉穩冷邃的目光刺痛了她的眼。
梅嫣然心情復雜。對于一個占了自己女兒軀體的人,她從心底里排斥,聽梅久說,她們還曾經有過共存一體的時候相處很融洽,還曾共患難,不過梅嫣然對女兒的性子再了解不過,或許被人騙去賣了,她還滿心感激的幫人數錢。
然而,此刻對著熟悉的面容,梅嫣然又無法完全憎恨。
“不用。”安久低頭解開繩索,“我一個人來去方便。”
她用槳推了一下渡口的柱子,船在水里瞬間漂出很遠。
梅嫣然看著孤舟飄在霧靄未散的湖面上,她轉身,只留下纖細的背影,心中頓生蒼涼。
“她屬于黑夜,她若潛藏,天底下沒有幾個人能夠發現。”
梅嫣然聞聲回身,只見一人從竹林小徑走出來,翠竹白衣,飄然出塵,而那雙瀲滟的桃花眼含笑間卻斂盡了紅塵風流之色。
“姨母。”莫思歸道。
“思歸,是不是早就發現了久兒的異樣?”梅嫣然回想當初,才驚覺自己真是個失敗至極的母親。
“是啊,只是真相出乎我的預料。”莫思歸望著茫茫水面,“這樣的結果不是很好嗎?表妹不適合黑暗的生活,上天便給她另作安排。”
梅嫣然擔憂道,“可是久兒她……”
“表妹聰慧,歷經生死之后定會有所成長,倘若姨母再過多插手,她還是那個只能活在別人羽翼下的女子。”莫思歸轉頭看向她,“她現在已經不是您的女兒了,這是命運的安排。”
梅嫣然垂眼,嘆息道,“是啊。”
可是又怎能不擔憂?梅久現在的處境甚至比在梅花里還要糟糕,梅久又是皇帝派去的人,華氏非但不會待她如一般的長媳,還會防她、害她,可華氏若真是倒了,而梅久萬幸沒死,還是會被召回控鶴軍。
“此次相見,我能感覺到她穩重成熟了,有大家主母的風范。”梅嫣然微微笑了起來。
“人都應該為自己活一次。”莫思歸喃喃道。
天色陰沉,湖面與天都是灰蒙蒙的顏色,中間霧氣相連,入目一片混沌。
沉悶濕熱的空氣,預示著一場大雨即將到來。
安久出了梅花里之后不久,天上便滴滴答答的落了雨滴。她進了一個村落,掏錢買了蓑衣,再撐開傘,遮住衣物和面容,直接進城。
入城的人有不少同安久一樣,都是既穿蓑衣又撐傘,倒是不是特別引人注目。
一道蜿蜒的閃電劃過天空,仿佛游蛇一般割裂厚厚的烏云,天地間一剎耀白,滾滾雷聲緊接而至。
街上的人撤離的很快,分明是白天卻暗如黑夜,只有閃電時不時會照亮長空。
安久奔至皇宮,收了傘,斂起氣息,從一角宮墻翻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