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黃河,阿圓還專門在上次被射冷箭的地方瞻仰了一番,被遺忘了很久的不堪記憶,再次,讓她的眸子變得陰冷。
這女人,記仇。
冬日的黃河水,還很歡實,這個時候的泥沙量并不大,靠近河岸的地方,還能留有清澈的水草痕跡。
“其實,沿著黃河走水路,也挺舒服,可能路程還短些。”小阿文小心翼翼的提著建議,少年郎深怕嫂子發現了他的小心思,再發起飆來。
“不走水路,我心里不踏實。坐在船上,不知道水下面會有什么未知的危險,還是陸地上視野更好些,最起碼,碰到個強盜啥的,也能看清楚個模樣。”
阿圓絲毫不考慮弟弟的建議,她是個旱鴨子,對于江河湖海,有一種天生的恐懼。
打小就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對哪里,又真的放心呢?
此行的護衛不算少,二十個漢子坐了三輛馬車,前面兩輛開路,后面一輛斷后。
護衛頭子張大山,就樂悠悠的坐在斷后的馬車上,車簾卷起,兩條小腿垂在車廂外,跟幾個手下在吹牛打屁。
然后,發現了異常。
“啟稟郡主,似乎,可能,有人尾隨在咱的馬車后面,咱們快他就快,咱們慢他就慢,老是保持那么些距離……”。
其實,這純屬一個老護衛多少年培養出來的警醒勁兒,真不一定就是敵情。
阿圓的腦海里,迅速把自己得罪過的仇人都過了一遍。貌似,除了馬王爺那里還有點危險的苗頭,其余的,都不值得千里追蹤萬里奪命。
會不會是馬王爺賊心不死。還幻想搶走咱家的孩子當孫子去?
“有多少人?”小阿文攥緊了拳頭,上次嫂子太莽撞了,以一個平民的身份孤身進京,遭遇不少險情,這一次,是哪個敢太歲頭上動土,把爪子伸到司馬跟郡主頭上來了?
張大山老臉一紅:“只發現――一個――”。
單槍匹馬想行兇?跟六輛馬車的車隊,三十幾個人?
“也可能是先來踩點兒的,總之大家都警醒些,尤其是保護好三個孩子……”。小阿文的出門歷練不是沒用的。一出口。已經完全去掉了少年的稚嫩和猶豫。
三個寶貝蛋。還是習慣于馬車一顛簸,就沉沉安睡,然后是只要有一個醒來。另外兩個也再不肯睡,“娘――啊――抱――”,的咿呀學語聲此起彼伏。
沒錯,去掉發聲最早的“小老二”,已經能夠完整清晰的用一個字來表達需求之外,另外兩個也在勤學苦練,爭取能趕上“小老二”的水平。
這次回鄉,阿文還順便拐來了郡主府上常駐的老王太醫,阿福病好了,皇帝就撤走了一個。王太醫是自愿留下的,他民間出身無權仗恃,兼之無兒無女又中年喪妻,自嘲說是貪圖郡主府熱鬧,伙食吃的也舒坦。
其實最關鍵的,是身在郡主府比較自由愜意吧?都是泥腿子爬出來的,誰也不會瞧不起誰,郡主的脾氣又大而化之,不存在耍心眼玩陰招的動作,王老太醫這是給自己找了個養老的好去處呢!
三個從李薇那兒拐來的丫鬟都要帶回家,郡主給她們完成不了的婚事兒,回去接著跟舊主子一同完成。
一進入登州府地界,眼前,就間或出現幾座紅磚瓦房,讓阿圓和小阿文忍不住停車駐足。
小五在京城的一來一去,留下的足跡可真不少。
終于能夠看到自己的心血在大宋的國土上生根發芽,而且逐漸的枝繁葉茂起來,阿圓的心里,別有一番感動。
“阿文,不出兩年,咱們的紅磚,就一定能夠走到大江南北,回家以后,再多安排幾個跑業務的人,跟著小五多出去走走,還有水泥,先從京城鋪開……”。
阿圓保持了一路的低沉情緒終于完全消散,看向阿文的眼睛恢復了光彩:“我們現在不缺錢了,回去了,就重新盤算價格,只要能維持磚窯運營,就可以把最普通的紅磚紅瓦出售給老百姓……”。
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夠花夠用就可以了。
還省得老是擔憂有賊人惦記著要來“殺富濟貧”,自己提前“濟”出去……
張大山嚴密監視的尾隨者,卻遲遲沒有任何異動,直到朱陽縣附近,才倏忽不見了。
再回朱陽縣,恍如隔世。
大街還是那幾條大街,店鋪推陳出新了不少,可是,比起大宋的國都東京的繁華程度來,到底,還是差了不是一點半點兒的距離。
“女子美麗坊”,重新裝修過了,白色的木板包裹起了整個外墻面,彩虹橋上下,是繁花點點,五彩落英直墜塵埃……
曾經那樣熱鬧過的“兄弟拉面館”,已經找不出留下的半點痕跡。
阿文的眼睛有些濕潤,幫嫂子掀開車簾的手指,還有點顫抖。
這是白家最初發家的地方,一文錢一文錢的積攢的家業,買下的店鋪……
也是在這里,白老三遇到阿福,跟嫂子反目,然后血染賭場,全了叔嫂的情意……
也是在這里,自己夜夜苦讀詩書,大哥霍然遠走從軍,嫂子有孕,為侄兒們誦書胎教……
也是在這里,愛臭美的姐姐采蓮,開辟出一間小小的門臉做生意,化妝、做衣服,認識盧苗苗……
三個丫鬟抱著三個還睡的小臉通紅的孩子下車,每人肩上搭著一個花被子,再蓋過孩子們的頭臉和全身。
阿圓微笑著攏了頭發,在阿文的扶持下跳下車來,美麗坊前,一個花一般的少女,保持了一個僵立的姿勢。
門簾,是一串一串心形的荷包連接而成,五顏六色,襯托出門口的少女一身淺紫的衣袍淡雅沉靜。
微細的眼睛正在試圖睜得更大些,但是明顯淚霧彌漫。
頭發依舊有些黃,梳著普通的雙丫髻,但是,在兩側垂下的小辮子,精心又精心的簪著細小的碎花兒,每半寸一道纏繞起來。
“小黃毛丫頭,還是那么臭美!”
阿圓輕啐,伸開雙臂,就要揉上這個發呆的丫頭的腦袋。
“還不趕緊讓孩子們進屋,沒看到都在外面凍著呢!”小阿文吸吸鼻子,率先曲起一根食指,彈上了小姑娘的腦門兒。
“嫂子――阿文――嗚嗚――嗚――”,發呆的小丫頭,終于回了魂兒,又哭又笑的,還沒忘本能的護住自己美麗的發型。
進了屋子,又是一番混亂,兩個年輕的小姑娘相幫著丫鬟把孩子們安頓到床上休息,三個主人,一忽兒抱頭痛哭,一忽兒又笑又鬧。
后院里的幾間小房子也修繕過了,都是采蓮的設計,室內布置的溫馨典雅,甚至,有一間屋子一打眼,就是給阿圓母子準備的。
紫色的大床旁邊,三架帶著護欄的小床齊頭并進,藍色的被褥的睡了“小老大”,綠色的睡了“小老二”,粉色的小公主床上,黑炭“小老三”,還沒從連日的奔波中蘇醒過來。
“阿文的屋子也在隔壁――”,采蓮的小臉已經哭花了,還堅持著要把這個“新家”給一一介紹。
“安排個客棧,讓大家也都休息一下。”阿圓撲倒在大床上,越是接近家園,就越是趕路趕得心急,骨頭都要被顛散了。
“嘻嘻,嫂子你還不知道,我――自己做主,把隔壁也買下來了,就怕你們回來的時候沒地兒住,小五也早早的就盼著你們回家過年呢,現在隔壁的屋子也都鋪好了床,等開了春,我還打算把兩處院子通開,那邊比這邊可寬綽的多。”
采蓮得意洋洋,終于可以把自己的功勛跟親人顯擺顯擺了。一個人的成功,太寂寞了!
“又哭又笑,小豬尿尿!”小阿文看不得別人愛顯擺,伸出小指頭去刮臉,雖然做了司馬,在京城要板出一副成熟官樣兒,還是會在至親的人面前顯露原形。
阿圓已經合上雙眼,擺手讓他們自去安排,兄妹倆忙著歸置丫鬟和護衛們休息,然后采蓮去照應美麗坊的生意,阿文精神正好,決意要先去拜會袁縣令,順便預定酒席。
少年郎的飛黃騰達,每一步里,都有袁縣令的大力托舉,如今,又像一只剛剛學會飛翔的乳鳥,撲打著翅膀,渴望飛回到老巢里去繼續偎依母親父親的懷抱。
重新走上朱陽縣的街頭,走上自己曾經挎著小竹籃兜售糖葫蘆的每個拐角兒,曾經的探花郎,如今的白司馬,渾然不覺旅途的勞累,相陪的師爺,獨自駕著一輛普通的馬車,緩緩跟在他的身后。
馬車上,是他要送給恩師的禮物,不是金銀財寶,不是絕世器皿,只有辭別老師之后,自己的每一道足跡,每一日的見聞,與思索。
還有在京中搜集的好文章,都是袁縣令最愛的東西。
此次拜見,不是什么司馬的身份,只是一個弟子,對授業的恩師,問一聲“好”,或者,依照阿文的習慣,隨時隨地,對最親近的人,把自己的輝煌成績,顯擺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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