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圓這一覺兒,直睡到日暮黃昏,三個孩子都“咿咿呀呀”的被抱到外面去玩了,只有她,睡醒了也舍不得起身。
人是個奇怪的動物,回到曾經萬分熟悉的環境里,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安定下來,再也不愿意奔波不希望離開。
“嫂子,阿文派人通知我們去吃飯,縣衙里自己設的飯廳。”采蓮跑進屋里來,依戀的把腦袋偎在阿圓的一只手掌上。
“好。”阿圓的整個狀態都柔和了,這個小妹妹,身子抽條了不少,臉上的稚氣和怯懦早就消失不見,獨立支撐起一個美麗坊,這丫頭實在很能耐。
采蓮手里還拿來了新近裁制的衣服,看過了阿圓現在的身材,又做了輕微的改動,此刻穿上,非常合體。
姑嫂兩個人,還是都對紫色情有獨鐘,阿圓的這一身新衣,是紫到發藍的顏色,深重的紫色繡花領邊,有了浮凸的感覺,舉手投足之間,就有了那么一絲絲貴氣。
“嫂子你還是不喜歡戴首飾,所以啊,我就想著在衣服上做些效果。”采蓮上看下看,非常滿意。
“我還琢磨出了十幾種畫眉的方法,嫂子,你這樣的杏核眼兒,非常適合彎月亮的形狀,眉心留些弧度上挑一點兒,喏,漂亮不?”采蓮可以放過嫂子的頭發,知道她最恨腦袋上有重量,但是,一點不肯放棄在臉上作畫,阿圓就是她的第一位老師,完全是把化妝當做最高深的一門藝術學科――美術來處理的。
大大的方鏡旁邊。張貼著這個小姑娘的巧思妙想,眉毛的形狀,數一數果然包括了十八種。
而且,繪制眉毛形狀的紙上。還留著方形格子的空白,只要主人隨時有了新的創意,那就可以隨時添補上新的圖案。
阿圓看的很歡樂,也顧不上到底小姑娘給自己畫的是不是合格,抓過一支畫眉棒,就勢給采蓮的空格上描了幾筆,把自己記憶里的圖案補充上了。
“謝謝嫂子,真好看!等遇到適合的臉型,我們就可以試試這幾個圖樣了!”采蓮歡喜無限,不過。左側臉頰上的兩顆紅豆豆。實在煞風景。
“吃辣的了?還是哪兒不舒服?”
看見妹妹一臉沮喪的去遮住那兩顆礙眼的紅豆。阿圓惻隱之心大發。
“也說不上來是怎么了,我不喜歡吃辣,這幾天就是多吃了幾回油炸餅。又香又禁餓,還能當零嘴,忙起來不礙事兒,別的不舒服也沒有。”采蓮掰掰手指頭,貌似沒有不妥當的地方。
阿圓樂了:“肯定那餅里還放了吧不少糖吧?你這丫頭,油膩又太多,這個年齡的內分泌正旺盛呢,還能不堵塞毛孔,你啊,注意點兒吧!”
老化妝師更換了位置。把采蓮摁在了椅子上,調了一側的化妝盒中的顏料,用了小號的干凈毛筆輕蘸,在采蓮的那一張青春嬌嫩的跟扒了皮的煮雞蛋似的臉蛋上,勾勒了兩朵小花,一朵粉紅,一朵淡黃,花芯就是兩顆紅豆豆。
一個美輪美奐的小姑娘,立刻又添加了幾分亮色。
要是換了別人家的女子,就算好看,也未必有那個膽子在臉上掛上兩朵花出門。
只有咱們采蓮姑娘,在美麗面前從不躲閃從不退讓,家里又自小縱容著,連母夜叉般的妝扮都經歷過,哪兒還會懼怕這點美麗的加分?
姑嫂兩個手挽手,深的紫淺的紫色彩互相輝映,三個小娃子也換了新衣服,被三個丫鬟抱著,浩浩蕩蕩的在護衛的簇擁下一起去赴宴。
就算是天色已晚,偶爾有同性的路人頂頭相遇,瞧見采蓮的那張臉上的兩朵花的時候,必然會駐足凝望。
這也是小姑娘寧愿步行去縣衙的原因吧?采蓮非常享受這種被人關注的感覺,天生的臭美人士,萬千人的矚目才能過足癮。
或許是被阿文叮囑過了,或許是小姑娘善解人意,采蓮一直沒有提起自家大哥在哪里的事情,還有白老三的下落,也三緘其口。
姑嫂兩個和三個丫鬟的話題,就總是圍繞著面上繪畫的手法和圖案選擇上,偶爾,會有幾個老熟人,停下來寒暄一番。
縣衙不遠,雖然面積還是那么逼仄,但是里外整齊,燈火通明。
為了避免過多的鋪張浪費,袁縣令實行了縣衙內設置飯廳的政策,重新整修了幾間空房子,找出一個擅長烹炒的老衙役專門負責衙差們的飲食問題,遇到上級或者同仁前來視察工作,就不需要去外面酒店里消費了,直接全部上一家人,幫著老衙役炒菜的,上菜的洗刷的,一水兒的男衙差。
據說,此舉的施行,為朱陽縣縣衙一年節省了幾百兩銀子的費用,計劃在年終時,為衙差們分發福利。
福瑞郡主光臨,雖然她自己不懂得郡主的排場,袁縣令卻沒有含糊,率領著縣衙全部人員列隊迎接,神態萬分鄭重。
反倒讓阿圓局促了很多,原本散散漫漫的姿態也整束了起來,只可惜,到底是拒絕了容嬤嬤的教導,怎么裝模作樣,都還是沒有那份皇家郡主的氣勢。
然后,縣衙的大門口,忽然的,就傳出一聲憋悶的笑,再然后,笑聲就放開了,不再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男人爽朗的笑聲,也混進了其中。
“哎呀郡主,本來――下官還以為――郡主出門這一年,不但要衣錦還鄉,還得風光儀駕,卻原來,大名鼎鼎的福瑞郡主未改本色,還是那個大氣如男兒的齊氏阿圓,好,好!叔嫂二人都不忘本色,好!”
袁縣令雙手鼓掌相賀,好多都是彼此熟悉的衙差們。也放松了姿勢,這個曾經幾乎要把朱陽縣給炒翻天的小婦人,轉換了身份還鄉,卻還是那樣自然的。不帶一絲矯揉造作的歡笑著,笑進了大家的心里。
這個福瑞郡主,是他們這個家鄉的自己人。
對三個孩子的到來,袁縣令尤其給予了關注,當初那樣緊張的局面,三個福星安全的生存了下來,很多人,都給予了幫助。
“那兩個護衛大哥,都還在您身邊嗎?”阿圓靠近了袁縣令,咨詢曾經不顧自身安危保護她們母子進京的護衛情形。自阿圓穩定下來。那兩個人就告辭離開了。并沒有交待會到哪里去。
“他們啊,閑云野鶴一般的人物,前些天又走了。下官也沒奈何。”袁縣令抱過對他無敵意的“小老大”,很老練的搖晃著身軀,往飯廳里面引領。
喝過百家奶的“小老大”,比起那兩個挑三揀四的孩子,還是最喜歡跟陌生人交流的。
“小老二”喜歡阿文,在跟著這個叔叔讀書的時候,他擅長去跟接熟悉的句子里面的最后一個字,令小阿文非常有成就感。
酒桌上,“小老二”和叔叔的共同表演,或者叫“顯擺”。就成了占據很大篇幅的內容,稚嫩嫩的童音,已經能接續幾十首詩歌的末尾字,而且口齒清晰,不帶一點含糊。
這恐怕得是又一個少年探花郎的苗子!
你看袁縣令把“小老大”送還給阿圓,伸展著胳膊要搶“小老二”去抱的姿態,就明白了。
只有咱們的黑丫頭“小老三”,被遺忘到了爪哇國,人家還是被賜了國姓的小小郡主的身份呢!
阿圓心疼的看向最小的心頭肉,終于放下了心,小姑娘雖然膚色黑,但是,對美麗的追求從未懈怠,現在,被小姑姑抱在懷里,視線全部投在采蓮臉上的兩朵花上了,小手爪試探的,試探的,往花朵上去采摘。
另一只閑著的小手也很努力,已經扯下了采蓮纏小辮子的花絡一根,認真的試圖摁在自己的腦袋上,只可惜,一頭短毛如草叢,無處纏扎。
不是都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丑女人,只有懶女人的嗎?
那么,自家這黑閨女,對美麗如此勤奮,長大了,必然丑不了了!
當娘的就又莫名其妙的開心了,抱著跟自己最肖似的“小老大”,笑面如花。
照例,有了阿文做先鋒官,袁縣令的話題,也繞開了關于孩子爹的去向,只在京城的風土人情,和流傳的最廣的兩輪車賽展開。
“聽說,就那么不到半個月的比賽,京城里外跟著都繁華了很多,最得利的是郡主府,把京城的地皮都刮了一層黃金下來?”袁縣令大瞪著眼睛,非常感興趣。
“哪有的事兒?”阿圓搖頭如撥浪鼓:“袁叔,您看看,我們此行節儉成什么了?”
“哈哈哈――”,袁縣令笑得胡子發顫,被“小老二”揪住了,再也不肯撒手。
“這是你們叔嫂倆低調勤儉,怕擾民是吧?這樣也好,你們要是真的擺著儀仗降臨咱這朱陽縣,哎呦那可不得了,全縣上下都不得閑,灑掃街道,粉刷圍墻,全換上花枝招展的外皮,有那衣衫襤褸丟份兒的窮人家,還得轟出縣城去――,阿圓啊,你這么一低調,咱朱陽縣就又省了一大筆開銷啊,來來,謝謝郡主體諒民情!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恒念物力――”。
說著說著,喜歡掉書袋的袁縣令的老臉忽然劇烈的抽搐了,“小老二”借助那綹山羊胡子的助力,顫巍巍在袁縣令的腿上,站了起來,并且驕傲的回了臉,接應下袁縣令還沒說完的兩個字:“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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